“下一个。”
嘶哑的声音带着滚烫的灰烬与冰冷的杀意,砸在冰冷的石板上,余音未散。张怡维持着那个姿势,身体因巨大的发力而微微前倾,剧烈喘息着。目光却越过深深没入布料和石板的“乌啼”,死死钉在破庙外那条通往地狱的小径尽头。那把哑黑的匕首,如同她灵魂的楔子,将过往的软弱与幻梦死死钉穿在冰冷的现实之上。痛楚尖锐而清晰,却不再动摇那业火焚尽后的冰冷核心。
“夜莺”美艳的脸上,那抹近乎妖异的笑容更深了些。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沉默如影的“隼”抬了抬下巴。
“隼”动了。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他走到大殿中央那片相对空旷、还残留着昨日格斗痕迹的空地上。没有看张怡,也没有看那把钉着陈锐外套的匕首。他只是缓缓抬起双臂,摆出一个极其简单、却蕴含着无数变化与致命陷阱的起手式——空手对刃的防御姿态。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了,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险峰,沉默、厚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锁定了张怡和她手中那把尚未拔出的“乌啼”。
张怡的喘息渐渐平复。她缓缓直起身。握住“乌啼”刀柄的手,感受着那冰冷金属的触感和虎口伤口崩裂带来的刺痛。她没有立刻拔刀,目光从“隼”身上收回,落在那块被贯穿、扭曲变形的深色布料上。
业火在冰冷的意志下无声燃烧,焚尽最后一丝残留的悸动。
她猛地发力!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深色布料被锋利的“乌啼”从中间彻底割裂开!匕首带着布料的碎片,从石板上拔起!
张怡握着匕首,看也没看那分成两半、如同破败旗帜般委顿在地的“遗骸”。她转身,走向大殿中央那片空地,走向那座沉默的、等待着她去攀越的致命山峰。
“夜莺”斜倚在一根半塌的石柱旁,指尖的飞刀不知何时又翻动起来,反射着幽冷的晨光。“‘乌啼’不是摆设,小怡。”她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沙哑,“它喝血,也喝魂。喝过十七个杂碎的命,怨气重得很。想用它捅人,先得让它认主。要么,你压住它的凶性;要么,你被它拖进怨魂堆里,变成第十八个。”
张怡的脚步停在“隼”面前三步之遥。这个距离,刚好在“隼”的攻击半径边缘,又给她留下了反应的空间。她握紧“乌啼”,冰冷的刀柄仿佛与掌心的伤口粘合在一起。她能感觉到刀身深处那股蛰伏的、粘腻冰冷的怨戾之气,如同冬眠的毒蛇,正隔着金属传递着无声的威胁。
“开始。”夜莺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敲响了催命的丧钟。
“隼”的身影瞬间由静转动!没有任何预兆,他右脚猛地向前踏出小半步,身体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骤然释放!左拳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并非直击张怡,而是一个极其刁钻的弧线,目标赫然是她握着“乌啼”的右手手腕!角度精准,速度奇快,意图再明确不过——夺刃!
死亡的威胁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张怡瞳孔骤缩!舞者千锤百炼的神经反应再次被强行唤醒!身体本能地后缩,同时右手手腕猛地向内一旋!不是硬抗,而是试图以“乌啼”的刀背去格挡那呼啸而来的拳头!
“蠢!”“夜莺”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用刃!背是死的,刃是活的!”
张怡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夜莺”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强行扭转了手腕的动作!原本内旋格挡的姿势瞬间变为向外、向上反撩!哑黑的刀身在惨淡的光线下划出一道诡异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弧线!雪亮的刃口迎向“隼”的拳头!
“隼”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他显然没料到张怡的变招如此之快!夺腕的左拳猛地回撤,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抹致命的雪亮!同时,右腿如同潜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扫向张怡下盘,目标正是她作为支撑的左脚脚踝!依旧是那个旧伤未愈的脆弱点!
致命的连环杀招!
张怡刚刚强行变招,重心不稳!眼看那记阴狠的扫腿就要再次命中!
灵魂深处的业火轰然爆燃!焚尽一切犹豫!她不再试图后退闪避!反而借着“乌啼”反撩的余势,左脚猛地蹬地发力,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退反进!同时,左手并指如刀,灌注了全身残余的力气和舞蹈者的柔韧爆发力,狠狠戳向“隼”因扫腿而暴露出的、毫无防护的右肋下软肋!同归于尽的打法!
“隼”眼中的讶异瞬间化为冰冷的凝重!扫腿的动作被迫强行收回!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左侧急闪!张怡的指刀擦着他的肋骨掠过,带来一阵尖锐的酸麻!而她前冲的身体,则狠狠撞进了“隼”的防御圈内!
距离瞬间拉近到呼吸可闻!
“隼”的右肘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向张怡毫无防备的太阳穴!这一下若撞实,足以让她瞬间毙命!
张怡眼中凶光爆闪!握着“乌啼”的右手因为距离太近根本无法发力劈砍!千钧一发之际,她放弃了所有招式!如同被逼入绝境的母兽,猛地扬起头,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狠狠咬向“隼”撞来的手肘关节!
以牙还牙!以命搏命!
“隼”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他那双无机质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张怡眼中那两簇疯狂燃烧的、名为“复仇”的业火!
他撞向太阳穴的肘击轨迹,在毫厘之间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偏移!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
“隼”的肘尖狠狠撞在了张怡右侧的肩胛骨上!巨大的力量让她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踉跄跌退!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石柱上!旧伤叠加新创,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
“哇!”她终于忍不住,一口带着铁锈味的鲜血喷了出来,溅在身前冰冷粗糙的石板上。
“乌啼”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哑黑的弧线,“哐当”一声落在几步外的尘埃里。
张怡靠着石柱,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和后背撕裂般的疼痛,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她的右臂软软垂下,肩胛骨仿佛碎裂般剧痛。汗水、血污、灰尘混合在一起,糊满了她苍白如纸的脸。
“隼”站在原地,缓缓收回手肘。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肘关节处——那里,深色的工装布料上,清晰地印着一圈细密的、带血的齿痕!张怡的牙齿,甚至咬透了几层布料!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那瞬间的剧痛和凶悍的反扑,足以让他动容。
他抬眼,看向靠在石柱上、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却依旧用那双燃烧着业火的眼睛死死瞪着他的张怡。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屈服,只有被彻底激怒的凶性和不死不休的执念。
“夜莺”的掌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废墟中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慵懒而冰冷的欣赏。
“不错。”她缓步走过来,美眸在张染血的嘴角和“隼”手肘的齿痕间扫过,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够凶,够野,像头被逼到绝路的母狼。‘乌啼’还没认你,但你骨头里那点东西,它应该闻到了。”她走到那把掉落的哑黑匕首旁,用靴尖随意地踢了踢。
“捡起来。”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它掉一次,你身上的零件就得掉一件。”
张怡靠着石柱,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她看着几步外尘埃里的“乌啼”,那把哑黑的匕首静静躺着,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狼狈。灵魂深处的业火被疼痛和屈辱浇灌得更加旺盛,焚尽所有的犹豫和退缩。
她咬着牙,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无视右肩如同碎裂般的剧痛,无视后背撞伤的钝痛,她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死死撑住冰冷的石柱,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伤口,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早已湿透的衣衫。
她站直了。身体晃了晃,靠着左手死死抠住石柱的缝隙才勉强稳住。脸色惨白如纸,嘴角的血迹刺目惊心,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翻涌着焚天的业火和不死的执念。
她松开左手,不再依靠石柱。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走向那把“乌啼”。每一步,都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留下一个带着血污的脚印。
走到匕首前,她弯下腰。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残存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她伸出左手(右手依旧软软垂着),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那冰冷粗糙的哑黑刀柄!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粘稠冰冷的怨戾之气,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顺着她的左手掌心,凶猛地冲入她的血管!无数混乱、尖锐、充满了痛苦、绝望和疯狂杀意的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曼谷的屈辱和陈锐被枪声淹没的呼唤!
这一次,是十七个被“乌啼”收割生命的亡魂,临死前的极致恐惧与怨毒诅咒!冰冷的刀锋切入皮肉的触感!鲜血喷涌的温热!生命流逝的空洞!无数张扭曲的、充满痛苦和憎恨的脸在她脑中疯狂闪现、尖啸!
“呃啊——!”张怡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倒去!左手却如同铁钳般死死攥着“乌啼”,指甲深陷入刀柄的复合材料中!
她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上,激起一片灰尘。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左手紧握的“乌啼”仿佛活了过来,在她掌心跳动、嘶吼,要将她拖入那无边无际的怨魂血海!
“烧了它们!”“夜莺”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狠狠凿进张怡濒临崩溃的意识,“用你的恨!用你的业火!把这些杂碎的怨气,当成柴火!烧!”
烧!
焚天的业火在灵魂深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曼谷撕裂的衣衫!拳脚的闷响!烟头的灼烫!冰冷的摄像头!陈荆国狞笑的脸!东方歌舞团落空的通知!云顶会所青铜门后的绞索!所有施加于她身上的屈辱、背叛、绝望、碾碎!
还有…陈锐那声被枪声撕裂的“喂?怡怡?”!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业障!
在这一刻,被那亡魂的怨戾彻底点燃!化作焚尽一切的滔天烈焰!
“滚——!”张怡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左手死死攥着疯狂跳动的“乌啼”,右手不顾肩胛骨碎裂般的剧痛,猛地撑住地面!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深处,那两簇毁灭的岩浆彻底沸腾、爆发!如同两颗在深渊中点燃的、焚尽一切的地狱恒星!
冲入她体内的怨戾之气、亡魂的尖啸诅咒、冰冷的杀意……如同撞进了太阳的冰雪,瞬间被那焚天的业火吞噬、焚化!烧!烧成虚无!烧成她复仇路上最炽热的燃料!
她的身体停止了抽搐。颤抖依旧存在,却不再是崩溃的边缘,而是力量被业火反复淬炼、压缩到极致后,即将迎来新生的震颤。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左手支撑着,再次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
她站直了。左手紧握着“乌啼”。哑黑的刀身不再疯狂跳动,反而透出一种诡异的、臣服般的沉寂。刀柄上,她左手虎口崩裂流出的鲜血,沿着哑黑的涂层蜿蜒流下,渗入刀柄的缝隙,如同进行着某种古老而血腥的献祭仪式。
她的目光,落在刀身那雪亮的刃口上。冰冷的刀锋,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却眼神如同淬火地狱恒星般的脸。
冰冷。锋利。致命。
她与“乌啼”,在此刻,仿佛达成了某种灵魂深处的血腥共鸣。
张怡缓缓抬起左手。哑黑的“乌啼”在她手中,稳如磐石。刀尖,指向了前方那座沉默如山的“隼”。
嘶哑的声音,带着灵魂灼烧后的滚烫灰烬和冰冷的杀意,再次砸在石板上,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不容置疑:
“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