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边的风,裹挟着下方深渊的寒气,卷起张怡湿透的额发,却吹不散她眼中翻涌的、近乎实质的毁灭岩浆。“我的刀呢?”那嘶哑的质问,如同地狱熔炉开启的咆哮,砸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余音在死寂的古寺废墟里回荡,带着铁锈和血腥的腥气。
“夜莺”美艳的脸上,那丝冰冷的兴味终于化开,凝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近乎妖异的笑容。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纤细的指尖对着“隼”的方向,极其随意地勾了勾。
“隼”如同接收到无声指令的机器,沉默地转身,走向破庙大殿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片刻后,他重新出现,手中多了一个狭长的、毫不起眼的黑色帆布卷。那卷筒陈旧,边缘磨损,没有任何标识,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冰冷肃杀的气息。
他走到张怡面前,没有递给她,只是沉默地将帆布卷放在她脚边的石板上。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放置一件普通的工具。
张怡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黑色帆布卷上。她没有立刻弯腰去拿,只是站在那里,胸膛因剧烈的情绪和刚才的嘶吼而起伏,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绷紧的线条。断崖的风吹过,带来下方尸体坠落处隐约的、被风撕碎的腐殖质气息。那气息混合着殿内尚未散尽的血腥,钻进她的鼻腔,却再也引不起丝毫恶心。它们只是燃料,让灵魂深处那焚天的业火烧得更加旺盛、更加冰冷。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又如同猛兽第一次试探陌生的猎物。指尖触碰到帆布卷冰冷粗糙的表面,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激得她皮肤泛起细小的颗粒。这寒意,与心口那团焚尽一切的业火形成诡异的对峙,让她混乱沸腾的脑海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冰冷的清明。
她解开了卷筒一端的系绳。动作有些生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帆布卷无声地摊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件凶器。
一把匕首,一把短刀。
匕首通体哑黑,线条流畅而内敛,刀身比寻常匕首略长,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为杀戮而生的弧度。没有繁复的花纹,没有耀眼的寒光,只有一种沉淀的、饱饮鲜血后的暗沉。刀柄包裹着深色的、吸汗防滑的复合材料,握槽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契合某种手型。
短刀则更加凶悍霸道。刀身略宽,背厚刃薄,前端带着一个凶狠的弧度,适合劈砍凿刺。同样哑黑的涂层,只在刃口处透出一线令人心悸的、雪亮的锋芒。刀柄更长,缠着浸透油脂的黑色皮绳,透着一股粗粝原始的力量感。
两把刀,静静躺在陈旧的帆布上,如同两条蛰伏的毒蛇,收敛着致命的毒牙,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凶戾之气。
张怡的目光在两把刀之间缓缓移动。她的手指悬停在冰冷的金属上方,微微颤抖着。不是恐惧,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一种面对致命伙伴时本能的试探。舞者的手指,曾无数次拂过把杆,捻过纱裙,此刻悬停在为撕裂皮肉而生的凶刃之上,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讽刺画面。
她最终,伸向了那把线条更流畅、更内敛的哑黑匕首。
指尖触碰到刀柄的瞬间,一股冰寒刺骨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那寒意并非来自金属本身,而是一种……沉淀在刀柄深处的、无数亡魂凝聚的怨戾之气!冰冷、粘腻、带着绝望的哀嚎和无边的杀意,瞬间冲击着她刚刚被业火占据的神经!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她下意识地想缩手,但灵魂深处那团焚天的业火却猛地升腾起来,爆发出更加凶悍的咆哮!冰冷与滚烫在她体内疯狂对撞、撕扯!业火灼烧着神经,怨戾侵蚀着意志!她眼前瞬间闪过无数混乱的碎片——曼谷别墅撕裂的衣衫、拳脚砸在身上的闷响、烟头灼烫的焦糊味、冰冷摄像头贪婪的注视……还有陈锐电话里那声被枪声撕裂的“喂?怡怡?”!
痛苦!极致的痛苦!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脑中搅动,要将她的灵魂彻底撕碎!
“握住它!”“夜莺”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冰水,狠狠浇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上,“感受它!它喝过的血,比你流过的泪多一万倍!它的怨气,就是你复仇的号角!”
张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本就湿透的衣衫。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的腥咸在口腔弥漫。那只握住匕首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虎口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顺着冰冷的哑黑刀柄蜿蜒流下,滴落在帆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血与冰冷的金属接触的瞬间,一股更加狂暴的怨戾之气如同苏醒的毒龙,顺着伤口猛地钻入她的血管!冰冷的杀意混合着亡魂的尖啸,疯狂冲击着她的意志壁垒!
“啊——!”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握着匕首的手却如同焊死一般,死死攥紧!不退!不能退!这痛苦,这怨戾,这深入骨髓的冰冷……不就是她经历的一切吗?!不就是她将要施加于仇敌身上的吗?!
业火在灵魂深处发出震天的咆哮!焚尽一切软弱!焚尽一切恐惧!将那入侵的怨戾之气、冰冷的杀意、亡魂的哀嚎……统统卷入那毁灭的熔炉之中!烧!烧成灰烬!烧成她复仇的燃料!
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深处,那两片翻涌的毁灭岩浆骤然凝固、收缩,化为两点深不见底、冰冷到极致的寒星!所有的痛苦挣扎、所有的混乱嘶吼,都在瞬间被一股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意志强行镇压下去!
她站稳了。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但那不再是崩溃的边缘,而是力量被压缩到极致、即将爆发的临界点。握着匕首的手,稳如磐石。虎口流出的血,沿着哑黑的刀柄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嗒…嗒…”声。
她缓缓抬起手臂。哑黑的匕首在惨淡的晨光下,没有反射出丝毫光亮,只有那沾血的刃口,透着一线令人心悸的雪亮。她的目光,沿着那流畅而致命的弧线,一寸寸移动。指尖拂过冰冷的刀背,感受着那沉淀的杀意,如同在抚摸自己灵魂深处那柄刚刚成型的复仇之刃。
冰冷。锋利。致命。
这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夜莺”看着张怡眼中那两点凝固的寒星,看着她稳如磐石握着匕首的姿态,美眸深处掠过一丝真正的满意。她缓步上前,走到张怡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把沾血的哑黑匕首上。
“它叫‘乌啼’。”“夜莺”的声音依旧带着金属的沙哑,却少了之前的嘲讽,多了几分正式的意味,“跟了我七年,喝过十七个杂碎的血。现在,它是你的了。”
她微微侧身,目光投向破庙入口处那片被晨光照亮的空地,那里还残留着昨日拖拽尸体留下的断续暗红痕迹。“‘乌啼’的第一课,”“夜莺”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清晰,“不是捅人。”
她抬手,指向大殿角落——那里,静静躺着那块被张怡用来擦脸、沾满污迹和水渍、又被她弃如敝履的深色外套。
陈锐的外套。
“去,”夜莺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刃,狠狠刺向张怡刚刚构筑起的冰冷堡垒,“用它,把那堆垃圾——那堆代表着你软弱、依赖、还有那点可笑幻想的垃圾——给我搅碎!捅烂!切成布条!”
张怡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乌啼”的手瞬间绷紧,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业火在冰冷的意志压制下疯狂咆哮,试图焚烧那被强行勾起的、与外套相连的所有记忆——陈锐的体温、他的气息、他低沉的笑语、他舍命的相护……还有那声被枪声撕裂的“喂?怡怡?”!
冰冷的匕首,温暖的回忆。
锋利的刀刃,柔软的布料。
毁灭的业火,残存的爱恋。
在她灵魂深处疯狂对撞、撕扯!
“夜莺”美艳的脸逼近,冰冷的呼吸几乎喷在张怡脸上,带着硝烟和铁锈的气息,将她死死钉在原地:“舍不得?下不去手?那就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抱着它去曼谷!抱着它去见陈荆国!让他看看,他儿子玩剩下的女人,抱着件破衣服像抱着救命稻草!让他看看,这件破衣服能不能替你挡住子弹!挡住那些想把你再按进地狱的脏手!”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张怡刚刚结痂的伤口上!曼谷的屈辱、陈荆国狞笑的脸、那些冰冷的摄像头……瞬间压过了所有残存的温情!
“呃啊——!”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从张怡喉咙深处迸发!不是悲伤,是极致的愤怒和屈辱!眼中那两点冰冷的寒星骤然爆发出焚天的凶光!所有的挣扎和犹豫被这恶毒的鞭笞彻底焚毁!
她动了!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拖着沉重的脚步,握着冰冷的“乌啼”,一步一步走向角落那团深色的、肮脏的布料!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每一步,都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但那业火,烧得更旺了!
她停在衣服前,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弯腰。她只是猛地扬起了握着“乌啼”的手臂!哑黑的刀身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带着全身的恨意和业火焚尽一切的决绝,狠狠向下刺去!
噗嗤!
锋利的刀尖轻易撕裂了厚实的布料,深深扎进下方冰冷的石板!刀身几乎完全没入!
张怡的身体因巨大的发力而微微前倾,剧烈地喘息着。她看着深深没入布料和石板的匕首,看着那块象征着过往一切软弱与幻梦的布料,在“乌啼”的贯穿下扭曲、变形。
她没有拔出来。
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剧烈地喘息着。
冰冷的匕首贯穿了衣物,也仿佛贯穿了她心中某个最后的、柔软的角落。
痛。
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痛。
但这痛楚,却让眼中那焚天的业火,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纯粹。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贯穿衣物的匕首,望向破庙入口外那条蜿蜒的、通往山下地狱的小径。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烧红的铁块,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灰烬和冰冷的杀意: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