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沉默地点点头。她开始行动。先是粗暴地撕下死去混混身上还算干净的衣物,用力擦拭自己脸上、手上、衣服上沾染的血污。冰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粗粝的刺痛感,她却浑然不觉。接着,她拖拽着沉重的尸体,一具一具,费力地将他们拖到破庙最深处一个坍塌形成的、相对隐蔽的角落。没有工具,她就徒手去扒拉那些松动的碎石和腐朽的木头,覆盖在尸体上。粗糙的石块边缘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渗出,混入泥土和尸体的污血中。
汗水很快再次浸透了她的衣服,后背的伤、肋骨的痛、肩膀的钝痛、脚踝的隐患,在剧烈的体力消耗下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挖掘、拖拽、覆盖的动作。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
“夜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指尖那把细小的飞刀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指间,无声地翻飞着,反射着破庙顶隙漏下的、愈发惨淡的天光。她的目光偶尔扫过张怡因用力而紧绷的脊背线条,扫过她沉默中透着狠厉的侧脸,眼底深处那点激赏,似乎沉淀得更深了些。
当最后一具尸体被碎石和腐木勉强掩盖,张怡几乎脱力地跪倒在污秽的地上,双手撑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额角、鬓边滑落,滴在混杂着血、汗、泥的石板上。她的运动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残留着未擦净的血污和尘土,狼狈不堪,眼神却如同被磨砺过的刀锋,冰冷而疲惫。
就在这时,大殿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隼”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黑色衣裤,身上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潮湿寒气,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被山风吹淡的铁锈味。他径直走到“夜莺”面前,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没有任何语言。
“隼”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向“夜莺”。那是一个小小的、被透明密封袋包裹的金属物品——一枚严重变形、表面还沾着深褐色污迹的弹壳。弹壳的底缘处,一个极其微小的、被刻意打磨过的特殊标记,在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
“夜莺”接过弹壳,美眸微微眯起,指尖隔着密封袋摩挲着那个标记,仿佛在读取某种无形的密码。几秒钟后,她抬眼看向“隼”,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确定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隼”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堆新垒起的碎石堆,又落在跪在地上、如同从血污里捞出来的张怡身上,冰冷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她只是这废墟里的另一件物品。
张怡强撑着抬起头,喘息着看向他们。她看到了“夜莺”手中那枚变形的弹壳,看到了两人之间无声传递的凝重气息。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刚刚因杀戮而麻木的心脏。
“夜莺”将弹壳收起,走到张怡面前,居高临下。她没理会张怡的狼狈,也没解释弹壳的来源,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冰冷口吻说道:
“你的‘学费’交得不错。毕业考的第一关,算你过了。”
她顿了顿,美眸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深深刺入张怡布满血丝的眼睛。
“但想活着走出这片林子,想有资格去找那些把你钉在耻辱柱上的人算账,你还差得远。”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休息?没有休息!眼泪和软弱,是你现在最奢侈的毒药!给我站起来!”
张怡的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石板缝隙,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尖叫着抗议,灵魂深处那刚刚被杀戮和埋尸磨砺出的冰冷外壳下,是无尽的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但“夜莺”的话像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残存的意志上。眼泪和软弱是毒药……她还有资格软弱吗?
那些不堪的录像截图,陈荆国狞笑的脸……还有眼前这两个如同修罗般的“导师”,都在告诉她:停下,就是死!
一股蛮横的、源自求生本能的戾气,再次从枯竭的脏腑深处涌起!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如同被砂纸摩擦般疼痛。她不再试图压抑身体的颤抖,而是借着那股颤抖的力,双手猛地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膝盖发软,几乎又要跪倒,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是用意志力挺直了腰背!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夜莺”,里面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凶狠!
“夜莺”看着她摇摇欲坠却强撑站立的姿态,看着她眼中那簇被痛苦、仇恨和求生欲反复淬炼、愈发凝实的火焰,美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带着血腥味的赞许。
“很好。”她声音里的金属锐响似乎柔和了一丝,却更显冷酷。“骨头硬,才有淬炼的价值。”
她不再废话,转头看向“隼”,简短地下令:“开始第二阶段。‘丛林’模式。”
“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身影一晃,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破庙门口,方向正是那片通往更深山林的浓密树丛。
“夜莺”的目光重新落回张怡身上,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妖异的弧度:“跟上他。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日出之前,他是你的‘猎人’。被他‘抓’到三次……”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张怡眼中瞬间绷紧的神经,“后果,自己去想。记住,这片林子,就是你的新舞台。用你在庙里学到的东西,活下去。”
张怡的心脏猛地一沉!猎人?!在完全陌生的、危机四伏的原始山林里?以她现在几乎透支的身体状态?这根本不是训练,这是拿命在赌!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而上。但“夜莺”那带着玩味和残酷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将那毒蛇烫得灰飞烟灭!后退?没有退路!停下?就是死!被抓到?那意味着失败,意味着她依旧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意味着她永远无法摆脱那些噩梦!
她用力咽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恐惧,不再看“夜莺”,猛地转身,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冲向破庙门口!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她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冲入外面那片被暮色笼罩、如同择人而噬巨口的莽莽丛林!
浓密的树冠遮蔽了最后的天光,林间迅速陷入一种阴冷的、粘稠的昏暗。腐烂的落叶在脚下发出湿滑的声响,盘虬的树根如同潜伏的毒蛇。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植物腐烂气息和泥土的腥味。张怡刚冲入林中不过十几米,就彻底失去了方向感。四面八方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扭曲的树干和浓密的枝叶,如同一个巨大的绿色迷宫。
她停下脚步,背靠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汗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不断滑落,视线都有些模糊。耳朵努力捕捉着林中的任何一丝异常声响——风声、虫鸣、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嚎……还有,那个如同死神般沉默的“猎人”可能发出的任何动静!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突然!
左侧后方,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丛中,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枯枝被踩断的轻响!
张怡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她想也不想,身体的本能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没有向声音来源的反方向逃跑——那很可能正中陷阱!她猛地向右侧前方扑出,同时腰腹核心瞬间绞紧,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借助前扑的势头和蹬地的力量,以一种近乎贴地的姿态,向着一处藤蔓缠绕、乱石堆叠的洼地翻滚而去!
就在她身体离开树干原地的瞬间!
呼!
一道凌厉的劲风几乎是贴着她的后背掠过!一根手腕粗细、前端被削尖的硬木标枪,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钉在了她刚才背靠的树干上!枪尾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低鸣!
冷汗瞬间浸透了张怡的内衣!她翻滚着落入洼地的乱石堆中,尖锐的石块硌得她生疼,但她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蜷缩在几块大石和茂密藤蔓的缝隙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屏住呼吸,将身体的存在感压到最低,只留下一双布满血丝、如同受惊野兽般的眼睛,透过藤蔓的缝隙,死死扫视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里,只有随风摇曳的蕨类叶片,和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阴影。
“猎人”没有现身,一击不中,便再次融入了森林的寂静之中。
张怡蜷缩在冰冷的乱石和湿滑的藤蔓间,后背的伤处被石头硌得钻心地疼,脚踝的旧伤在刚才的爆发中发出无声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她却不敢抬手去擦。
林间的光线越来越暗,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挤压着她残存的勇气。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冲击着她强行筑起的堤坝。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来对抗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那个无处不在、随时可能给予致命一击的“猎人”。
锐……你在哪?
这个念头如同绝望的藤蔓,在心底疯狂滋长,几乎要将她勒得窒息。但下一秒,就被“夜莺”那淬毒般的话语狠狠斩断!
“把他给我从你心尖上剜出来!……他是你的债!是你的耻辱柱!是你活下去必须跨过去的尸山!把他变成你骨头里的火!”
债!耻辱柱!尸山!
陈荆国狰狞的面孔!曼谷囚笼的冰冷!那些悬赏!那些录像!
滔天的恨意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恐惧的堤坝,再次将她的血液点燃!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植物的腥气灌入肺腑,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不再去想陈锐,不再去想那枚带血的弹壳意味着什么。她的世界,只剩下这片黑暗的丛林,和那个要将她拖入深渊的“猎人”!
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尖在冰冷的石头上摸索着,很快,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片被她紧紧攥在手中。粗糙冰冷的触感,带着死亡的重量,却奇异地给了她一丝掌控感。
她调整了一下蜷缩的姿势,让后背的伤处不再直接硌着石头,将身体更深地埋入藤蔓和石头的掩护中。耳朵捕捉着林间最细微的声响,眼睛如同夜行动物般,努力适应着越来越浓的黑暗,搜寻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和冰冷的等待中缓慢流逝。虫鸣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如同鬼魂低语的沙沙声。
突然!
头顶的树冠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摩擦的声响!
张怡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她没有抬头!经验告诉她,那很可能是诱饵!真正的杀机,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几乎是同一瞬间!
右侧前方,一处看似平静的、覆盖着厚厚落叶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一道黑影如同蛰伏的毒蛇破土而出,带着一股凌厉的腥风,直扑张怡藏身的洼地!速度奇快,角度刁钻!
陷阱!
张怡瞳孔骤缩!身体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反应!她没有试图躲避那扑来的黑影(那很可能只是吸引注意力的佯攻),而是将全部的力量灌注于紧握碎石片的右手,腰腹核心如同被点燃的火药般猛烈爆发!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不退反进,迎着那扑来的黑影,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惨烈姿态,狠狠将手中的碎石片捅向黑影下方、那片拱起落叶后可能存在的、属于“猎人”本体的位置!
噗!
一声沉闷的钝响!碎石片似乎扎中了什么坚韧的东西!
与此同时,扑来的那道黑影(一件被树枝撑起的黑色外套)被张怡前冲的身体撞开!
真正的杀机,来自头顶!
一道更凌厉、更致命的劲风,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如同死神的镰刀,从张怡头顶的树冠中垂直劈落!目标是她的天灵盖!
张怡在碎石片扎中目标(似乎是“隼”格挡的手臂)的瞬间,借着那股反震力,身体如同被抽打的陀螺,猛地向左侧拧转翻滚!动作幅度极大,带着舞蹈般的韵律,却又灌注了亡命徒的凶狠!
嗤啦!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她的右肩胛骨掠过!锋利的刃口瞬间割裂了她本就破烂的运动服,在她肩后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鲜血瞬间涌出,浸湿了布料!
她翻滚着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后背的旧伤受到二次重击,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她强忍着没有晕厥,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再次向旁边的灌木丛中滚去,同时将手中那枚沾着不知是谁血迹的碎石片,狠狠朝着刀锋袭来的方向、那片晃动的树冠阴影中掷去!
碎石片带着破空声没入黑暗,没有击中实体的声音。
林间再次陷入死寂。
张怡蜷缩在湿冷的灌木丛深处,肩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和肋骨的剧痛。她死死捂住嘴,将涌到喉咙口的鲜血强行咽了回去。冰冷的汗水混合着血水,沿着她的脊背滑落。
黑暗中,她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流过太阳穴的轰鸣。
“猎人”依旧没有现身。但刚才那电光火石的生死交锋,那冰冷的刀锋擦过皮肉的触感,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神经上。
她缓缓松开捂住嘴的手,指尖沾着黏腻的血迹。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血腥和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
黑暗中,张怡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张怡”的惊悸和茫然,彻底被一种冰冷、饥饿、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光取代。她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在黑暗中如同鬼魅般的笑容。
狩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