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惨淡,从古寺坍塌的穹顶裂隙漏下,切割着殿内弥漫的灰尘与绝望。张怡蜷缩在冰冷的防潮垫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藤盒里的芒果糯米饭散发着甜腻的暖香,与这废墟的霉味和泪水咸涩格格不入。
她闭上眼,耳畔是“夜莺”金属般沙哑的余音,眼前却是陈锐在梦中不断倒下的血色身影。胃里一阵翻搅,恶心感压过了任何进食的**。然而,一股更原始、更蛮横的力量,突然从枯竭的脏腑深处爆发出来——不能死。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锐。这副残躯就不能先倒下;如果他真的……那这副残躯,就是复仇唯一的武器。
她猛地睁开眼,血丝密布的眼球里,空洞被一种近乎凶兽的狠厉取代。她伸出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一把抓过藤盒,粗暴地撕开盖子。黏糯的米饭混着金黄香甜的芒果被她直接用手抓起,囫囵塞进口中。吞咽的动作机械而野蛮,喉管被粗糙的饭粒摩擦得生疼,胃部剧烈抗议,但她只是更用力地咀嚼、下咽,仿佛在生啖仇敌的血肉。甜腻的味道此刻尝不出半分美好,只是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燃料。泪水混着饭粒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
食物刚入腹,一股剧烈的反胃感便汹涌而至。她死死捂住嘴,身体痉挛着弓起,指甲深深抠进石板缝隙,指节泛白。不能吐!她命令自己,用意志力对抗着生理的本能。后背撞伤的钝痛、肌肉过度训练的酸楚,在此刻都成了锚点,将她钉在“活着”的现实里。冷汗瞬间浸透单衣。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翻江倒海终于被强行压制下去。她脱力般瘫软在地,急促地喘息,像一条离水又侥幸被抛回岸边的鱼。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走到角落,那里有一桶“夜莺”他们留下的、浑浊的雨水。她掬起冰冷的脏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混沌的头脑被强行激醒一丝。
她开始活动僵硬的身体。每一个拉伸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痛楚和旧伤的呻吟。她咬着牙,将舞蹈训练中那些熟悉的热身动作融入其中——缓慢而深入地压腿,拉伸因恐惧和蜷缩而僵硬的腰背,活动酸胀的手腕脚踝。汗水很快再次渗出,与脸上的脏水混合。这不是为了艺术,这是为了战斗。身体是唯一的武器,必须让它重新听令。
日头升高,古寺废墟内的光影悄然挪移。当张怡忍着剧痛,正以一个极其缓慢而痛苦的姿势拉伸着腰椎旧伤附近的肌肉时,两道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地出现在破庙门口,挡住了刺目的光线。
“夜莺”依旧穿着利落的工装,栗发在微风中拂动,美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像手术刀,精准地落在张怡汗湿的额头和微微颤抖的腿上。“隼”如同一块沉默的磐石立在她身侧,冰冷的视线扫过张怡明显经过清洁的脸颊和地上空了的藤盒。
“看来,脑子还没彻底锈死。”“夜莺”的声音带着惯常的金属沙哑,听不出褒贬。她缓步走进殿内,靴底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能站起来了?”
张怡停下动作,缓缓直起身。后背的钝痛让她吸了口冷气,但她站得笔直,迎向“夜莺”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了昨日的空洞,只剩下一种被强行淬炼过的、带着血丝的倔强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能。”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很好。”“夜莺”唇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昨天的闪身步,有点样子,但不够快,不够狠。记住,那不是舞台上的身段,是让你从刀口下活命的玩意儿。”
“隼”没说话,只是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如同猛虎出闸前的蓄势,整个废墟的空气瞬间凝固。张怡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瞳孔收缩,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死死锁定那个沉默的杀神。昨日的恐惧还在骨髓里尖叫,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活下去、想要撕裂什么的渴望,压过了它。
动了!
“隼”的身影快得如同鬼魅,没有任何花哨的起手式,右拳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锐啸,直捣张怡心窝!比昨日更凌厉,杀意更盛!
千钧一发!
张怡的身体在意识之前做出了反应!核心肌肉如钢铁般瞬间绞紧,左脚为轴,腰胯带动全身,猛地向右侧拧转!动作幅度更大,爆发力更强,将东北秧歌“闪身步”的拧转闪避本能催发到了极致!
呼!
拳风擦着左肋掠过,运动服布料被劲风刮得紧贴皮肤,火辣辣地疼!但避开了!
“隼”的杀招如影随形!右拳落空,重心没有丝毫晃动,左腿如毒蛇出洞,带着更阴狠的劲风,低扫张怡作为支撑轴的右脚脚踝!依旧是那处旧伤所在!
退无可退!张怡眼中凶光一闪!拧转的身体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借着旋转的势能,右脚猛地蹬地,整个人不退反进,如同扑火的飞蛾,向“隼”的怀中撞去!同时,右手五指并拢如刀,灌注了全身残余的力气和舞蹈者特有的柔韧爆发力,狠狠戳向“隼”肋下某个穴位——这是昨天缠斗时指尖拂过带来麻意的地方!
“隼”冰冷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惊异!他显然没料到张怡敢如此搏命反扑!扫腿的动作微微一滞,身体本能地做出细微的规避。
砰!
张怡的指刀并未完全击中目标,擦着“隼”的肋骨划过,带来一阵尖锐的酸麻。而她自己的右肩,则重重撞在“隼”坚如磐石的胸膛上!如同撞上了一堵钢铁墙壁!巨大的反震力让她眼前发黑,喉头一甜,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后背再次撞上那根冰冷的石柱,旧伤处传来钻心的剧痛!
“咳……”她忍不住咳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靠着石柱才勉强站稳,右臂软软垂下,肩关节仿佛脱臼般剧痛。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隼”,像一头受伤却更加危险的幼兽,喘息着,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燃烧的战意和一丝“我打中你了”的狠厉。
“隼”低头看了看被张怡指刀擦过的肋下,又抬眼看向她,冰冷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周身那股迫人的杀气,似乎收敛了一瞬。
“呵……”一声低哑的轻笑响起。“夜莺”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美眸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漂亮!够疯!够野!这才是骨头里的劲儿!”她走到张怡面前,无视她痛苦的表情,冰凉的手指直接捏住她脱力下垂的右臂,利落地一拉一推!
“咔哒”一声轻响伴随着张怡压抑的痛哼。
“关节没事,软组织挫伤。”“夜莺”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记住刚才的感觉!面对绝杀,有时候就得把自己变成一根不要命的钉子,往敌人最想不到、最难受的地方扎!舞蹈的韵律让你灵动,骨子里的狠劲让你致命!”
她退后一步,看着因剧痛和脱力而脸色惨白、却依旧强撑着站立的张怡,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火的冰刃,狠狠劈开张怡强撑的意志:
“但光有狠劲不够!你的心,还在那个可能已经喂了鲨鱼的男人身上飘着!这会让你的钉子变钝!会要了你的命!也救不了他!”
“陈锐”这个名字被如此冷酷地提起,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张怡心上。她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痛苦和愤怒,死死瞪着“夜莺”。
“瞪我?”“夜莺”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嘲讽,“省省力气!他最后留给你什么了?除了那声喂?怡怡?除了让你在这破庙里哭断肠?他留给你的是悬赏!是叛国的帽子!是那些能让你爹妈看了直接气死的录像!他死了倒干净!你呢?”
每一个字都像毒针,精准地刺在张怡最深的伤口上。她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和悲恸而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想报仇?想活下去?想有朝一日把那些录像甩在陈荆国脸上?”“夜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金属锐响,“那就把他给我从你心尖上剜出来!他现在不是你的爱人!他是你的债!是你的耻辱柱!是你活下去必须跨过去的尸山!把他变成你骨头里的火!烧干净你那些没用的眼泪和软弱!”
“把他变成火……”张怡喃喃重复,声音破碎不堪。陈锐温柔的笑脸、深情的凝视、舍命的相护……与电话里刺耳的枪声、听筒冰冷的忙音、还有那些不堪的录像截图……在她脑中疯狂撕扯、对撞!爱恋、依赖、担忧、恐惧、绝望、耻辱、滔天的恨意……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在“夜莺”残酷的拷问下,被一种更原始、更黑暗的力量吞噬、熔炼!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张怡”的软弱和依恋被彻底焚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一种只为毁灭而燃烧的、纯粹的火焰!
“再来。”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平静,目光越过“夜莺”,直直锁定了沉默的“隼”。
“隼”的眼中,那丝惊异彻底沉淀,化为一种冰冷的、棋逢对手般的凝重。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再次暴起!这一次,攻势更加复杂诡谲,拳脚如狂风暴雨,带着致命的窒息感!
张怡动了。她的动作不再有之前的生涩和迟疑。拧转、闪避、格挡、甚至带着同归于尽气势的反击!每一次移动,都带着舞蹈般的韵律和精准的预判,却又灌注了玉石俱焚的狠厉!后背的伤、肩膀的痛、脚踝的隐患,此刻都化作了燃料,让她骨头里那簇被“夜莺”强行点燃的野火,烧得更加旺盛、更加致命!她不再去想陈锐是生是死,她只想撕碎眼前的一切阻碍!
古寺的废墟里,沉闷的撞击声、急促的喘息声、布料撕裂声交织在一起。阳光透过破顶,照亮翻飞的尘埃,也照亮张怡眼中那两簇取代了泪水、越烧越旺的、冰冷而疯狂的复仇之火。汗水、尘土混合着嘴角未干的血迹,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狰狞的痕迹。
殿外,远处山路的尽头,几道不易察觉的烟尘悄然扬起,如同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