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编食盒里温热的甜香,终究没能驱散古寺里绝望的寒气。张怡只是机械地扒拉了两口粘腻的糯米饭,芒果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却尝不出丝毫滋味,反胃感阵阵上涌,最终只能放弃。食盒被推到了一边,像一件与这冰冷废墟格格不入的、可笑的装饰品。
她蜷缩在防潮垫上,裹紧陈锐那件早已沾染了灰尘和泪痕的外套,像一只濒死的茧,只盼着这无休止的折磨能快些结束。意识在昏沉与惊醒的刀锋上游走,每一次沉入黑暗,迎接她的都是陈锐那冰冷染血的脸和失焦的眼。
当门口再次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时,张怡甚至没有力气抬起眼皮。她以为又是“夜莺”例行公事地送来食物,或者只是山风吹动了门外的枯枝。
脚步声在离她不远处停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比以往更加沉重,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起来。” “隼”冰冷低沉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古寺的沉寂。
这命令般的口吻,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压迫感。张怡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吃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
“夜莺”和“隼”站在几步开外,如同两尊从夜色中走出的煞神。昏暗中,“夜莺”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上,惯常的慵懒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杀的凝重,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紧紧锁在张怡脸上,里面翻涌着张怡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东西——是怜悯?还是某种更冰冷的决断?
而“隼”,他那张英俊却永远如同冰封的脸,此刻线条绷得更紧,下颌线如同刀削。他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边缘被捏得微微发皱。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张怡身上,而是穿透了她,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毁灭性的力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刚从外面带来的、硝烟混合着潮湿泥土的冰冷气息。
张怡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灭顶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喉咙!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软得像一滩泥,只能徒劳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声音嘶哑破碎:“……他……是不是……”
她问不出口。那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上前一步,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他没有看张怡的眼睛,只是将那个冰冷的牛皮纸文件袋,如同丢弃一件垃圾,又像是执行某种残酷的仪式,重重地塞进了张怡颤抖的、冰冷的手里。
“警察局现场勘查照片。” “隼”的声音毫无波澜,每一个字却像冰锥,狠狠凿进张怡的耳膜,“我们拿到的。”
文件袋入手很沉,带着一种不祥的质感。张怡的手指僵硬得如同冻僵的枯枝,几乎无法弯曲。她低头看着那个袋子,仿佛捧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血液逆流,指尖冰凉刺骨。
“看。” “隼”的命令如同最后的宣判,不容置疑。
“夜莺”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移开,投向了古寺破败的穹顶,侧脸在昏暗中绷紧如石雕。
张怡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只有这尖锐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最后一丝清醒,不至于立刻崩溃。她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指甲抠进牛皮纸袋粗糙的边缘,一点点撕开封口。
一叠厚厚的照片滑落出来,散落在她盖着陈锐外套的腿上和冰冷的石板上。
第一眼。
只一眼。
张怡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蜂鸣!
照片的像素不高,带着警方记录的冰冷和客观。背景是熟悉的别墅客厅,曾经温馨明亮的地方,此刻已化为阿鼻地狱。昂贵的真皮沙发被撕裂,露出惨白的填充物,上面浸染着大片大片已经发黑发褐的污迹。巨大的液晶屏幕碎裂成蛛网,碎片散落一地。墙壁上,是无数道喷射状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深褐色泼溅痕迹!
而最中心,最刺眼的,是地板上那片狼藉的中央。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了。
是残骸。被暴力肢解的、属于陈锐的残骸。
照片的角度冷酷地记录着一切:一条穿着熟悉深色家居裤、却扭曲成诡异角度的腿,被随意地丢弃在翻倒的茶几旁,脚上甚至还穿着张怡熟悉的、他常穿的那双软底拖鞋。另一条手臂,从肩膀处被利刃斩断,断口血肉模糊,骨骼惨白地刺出,落在距离躯干几米远的地毯上,五指还保持着痉挛般的姿态。躯干部分……张怡的视线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移开,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冲上喉头!那躯干被砍得面目全非,深可见骨的刀痕纵横交错,皮肉翻卷,内脏的暗红色隐约可见,浸透了身下的地毯……
其中一张特写,是陈锐的脸。曾经棱角分明、带着坚毅和沉稳的面庞,此刻凝固在极致的痛苦和惊愕中。额角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斜劈而下,几乎将左眉撕裂,暗红的血污糊满了半边脸颊,甚至浸透了浓密的睫毛。眼睛半睁着,瞳孔早已涣散,却仿佛还残留着最后一刻的难以置信。嘴唇微张,似乎想呼喊什么,却永远定格在了无声的绝望里。
是他……真的是他……
纵然被毁坏到如此地步,那熟悉的轮廓,那浓密的眉毛,那挺直的鼻梁……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地撕扯着张怡的神经,残忍地印证着她最深的恐惧!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如同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尖啸,猛地从张怡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绝望、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剧痛和毁灭性的疯狂,在空旷的古寺废墟里凄厉地回荡、碰撞!她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防潮垫上弹起,又重重地摔了回去!手中的照片如同烧红的烙铁般脱手飞出,散落一地!
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照片上那刺目的、令人作呕的血红和惨白!陈锐最后那涣散的眼神,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死死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锐……锐啊……!!!”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剧烈地痉挛、抽搐,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挣扎。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混合着失控的口水和鼻涕,糊满了她惨白扭曲的脸庞。她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脸颊,仿佛要将这无法承受的剧痛和亲眼所见的恐怖景象从脑子里挖出来!指甲在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假的……是假的……不是他……不是……”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否认。她猛地扑向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照片,双手颤抖着想要将它们撕碎、揉烂,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残酷的现实!
然而,那些沾着血污的画面,那些冰冷的肢体碎片,如同最锋利的刀片,每一次触碰都让她痛得灵魂都在尖叫!
“呃……”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张怡眼前一黑,所有的哭喊和挣扎戛然而止。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唇边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那汹涌的泪水,依旧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疯狂涌出,迅速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绝望的湿痕。
古寺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山风穿过废墟的呜咽。
“夜莺”缓缓蹲下身,美艳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动作利落地检查了一下张怡的脉搏和呼吸,确认只是急痛攻心导致的昏厥。她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沉默地擦去张怡唇边的血迹。
“隼”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他看着地上散落的、如同地狱图景的照片,又看了看昏死过去、满脸泪痕血污的张怡,那双无机质般的眼睛深处,冰封的杀意如同万年寒潭下的暗流,汹涌翻滚。他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吧声,一片惨白。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昏黄的暮色彻底被浓重的黑暗取代,古寺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夜莺”点燃的一支冷光棒,散发着幽微的、惨绿色的光芒,勉强照亮张怡惨白如纸的脸和散落一地的血腥照片。
不知过了多久,张怡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冷光棒的幽绿光线刺入瞳孔,带来一阵眩晕。大脑一片混沌,仿佛塞满了沉重的、冰冷的铅块。然而,仅仅是一秒钟的空白,那地狱般的景象——碎裂的肢体、翻卷的皮肉、陈锐凝固着痛苦和惊愕的血污脸庞——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剧痛,瞬间狠狠烙印回她的意识深处!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喉咙里溢出。巨大的悲伤和灭顶的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锐……”她嘶哑地、微弱地呼唤着,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撑起身体,目光在幽绿的冷光下,急切地、带着最后一丝卑微乞求地看向站在阴影里的“隼”和“夜莺”。
“照片……是假的……对不对?”她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骗我的……他……他没死……是不是?告诉我……求求你们……”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渴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隼”向前一步,从幽暗的阴影里踏入冷光棒那惨绿的光晕边缘。他的脸在绿光下显得更加冰冷、坚硬,如同覆盖着寒霜的岩石。他低头看着张怡那双盛满了巨大痛苦和最后一丝乞求的眼睛,没有任何回避,也没有丝毫软化。
“是真的。”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如同冰锥凿击岩石,每一个字都带着残酷的、不容置疑的终结力量,彻底碾碎了张怡最后一丝幻想。
张怡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和绝望。
“尸体……”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念,“……在哪里?我……我要去……带他回来……”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哪怕爬,也要爬去他身边。这是她唯一还能为他做的,也是支撑她此刻没有彻底碎裂的唯一念头。
“隼”的目光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波澜。他看着张怡徒劳的挣扎,如同看着一只试图撼动大山的蝼蚁。
“不用了。” 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比任何利刃都更加锋利,彻底斩断了张怡最后一点卑微的期望,“已经被人收了。”
被人……收了?
像处理一件无主的垃圾?像清理一块碍眼的污迹?
这句话,比看到那些血腥照片本身,更让张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侮辱!她仿佛看到陈锐那破碎的残躯,被粗暴地塞进冰冷的裹尸袋,像处理屠宰场的废弃物一样被运走、丢弃……她甚至无法想象他最终会归于何处!是无人认领的乱葬岗?还是某个冰冷的、编号模糊的停尸格?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她残存的意志!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嘶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夜莺”一直沉默着,此刻却突然上前一步,蹲在张怡面前。她的脸在幽绿的冷光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捏住张怡的下巴,强迫她抬起那张泪痕狼藉、写满绝望的脸,直视着自己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
“哭够了?” “夜莺”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张怡濒临破碎的心上,“哭死在这里,他就能活过来?还是你觉得,用眼泪就能把那些砍碎他的杂种淹死?”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张怡灵魂深处那片绝望的死海:
“想给他收尸?” “夜莺”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近乎残忍的弧度,“先问问你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活到找到仇人骨头的那一天!你死了,谁给他报仇?嗯?”
“报仇”这两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张怡混沌一片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