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狂欢持续到深夜。披萨盒堆在角落,咖啡杯散落各处,屏幕上的虚拟舞者仍定格在最终扬臂的姿态,光点勾勒出的轮廓在昏暗里散发着幽微的生命力。张怡靠在陈锐肩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复刻着“沉坠-涌起”的韵律,嘴角的笑意尚未褪尽。
“成了。”陈锐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落在她发顶的气息温热而笃定,“火种点着了,接下来,就是让它烧得更亮,燎得更远。”他捏了捏她肩膀,那力道传递着无声的承诺和力量。
“嗯,”张怡应声,将头更深地埋进他颈窝,汲取着这份劫后余生般的温暖与踏实,“佟阿玛的火,我们的路。”
窗外,帝都的黎明早已铺开,但工作室厚厚的遮光帘隔绝了天光,只有仪器指示灯和屏幕幽蓝的光晕涂抹着这片被梦想和汗水浸透的空间。谁也没想到,这黎明前的短暂温存,竟是风暴前最后的宁静。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按下了快进键。项目初步成功的狂喜沉淀为更繁复精细的工作。阿哲和小杨一头扎进模型的深度优化,周岚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项目推广和融资路演。陈锐变得更加忙碌,电话会议一个接一个,进出工作室时步履匆匆,眉宇间常带着沉思的凝重。张怡则全身心投入动作库的丰富和编舞的细化,每一个顿踏的力道,每一次旋转的延伸,都力求将“新火”的魂核燃烧得更加纯粹炽烈。
她察觉到陈锐的异样。有时深夜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书房的门缝下透出灯光。问起,他只轻描淡写:“集团那边有些常规审计,流程繁琐,别担心。”他的拥抱依旧有力,但眼底深处,那曾在长白风雪和项目突破时亮得惊人的光,似乎被一层看不透的薄雾笼罩。
“真的没事?”一次晚餐时,张怡忍不住追问,放下筷子看着他。桌上热气腾腾的酸菜鱼,是她学着母亲的手艺做的,想熨帖他连日来的疲惫。
陈锐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能有什么事?‘新火’才是头等大事。资金链稳固得很,下周还有一轮重要的战略投资方要谈,前景一片大好。”他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到她碗里,“多吃点,你最近瘦了。”
他的语气平稳,逻辑清晰,张怡找不出破绽,只能将那一丝不安压回心底。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她努力说服自己,将精力重新投入到排练中,用身体的燃烧驱散那莫名的阴霾。
变故发生在毫无征兆的暴雨夜。
帝都的天空像被捅破了窟窿,雨水疯狂地砸在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工作室里只剩下张怡和阿哲。阿哲在调试一段复杂的旋转能量流模拟,张怡则对着落地镜,反复打磨“旋引长风”衔接“顿踏问山”的转换,汗水浸透了练功服的后背。空气里混合着湿气、汗味和主机散发的微热。
突然,张怡放在把杆旁的手机屏幕亮起,尖锐的提示音在雨声和主机嗡鸣中格外刺耳。她停下动作,喘息着走过去拿起手机。是陈锐发来的短信。
只一眼,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怡:集团因涉及资金外逃被紧急查封,我已离境。勿寻,安全勿念。项目本身干净独立,不受影响,继续推进。房子在你名下,安心住。给你账户转了一千万生活费,足够支撑你和项目运转。珍重。锐。”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张怡的瞳孔,穿透视网膜,直刺大脑深处。
嗡——
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窗外的暴雨、主机的嗡鸣、阿哲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那声音大得震耳欲聋,又沉闷得如同被裹在厚重的湿棉絮里。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急速蹿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僵硬得无法弯曲。
手机屏幕的光变得惨白刺目,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在视网膜上灼烧、扭曲、放大。
资金外逃……查封……离境……勿寻……
每一个词都带着千斤重量,狠狠砸在她刚刚重建起来的世界地基上。
“张怡姐?怎么了?”阿哲察觉到异样,从屏幕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僵直的背影。
张怡没有反应。她像一尊突然被冰封的雕像,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工作室冰冷的白墙还要惨白。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微弱的气息在唇边颤抖。
不是真的……不可能……
脑海里闪过他笃定的笑容:“资金链稳固得很……”“别担心……” 那些安抚的话语此刻变成最尖锐的讽刺,狠狠撕扯着她的信任。
“张怡姐!”阿哲的声音提高了,带着惊慌。他站起身,快步走过来。
就在这时,张怡的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手机从她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铺着地胶的地板上,屏幕朝下。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闷哼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镜子上。镜面剧烈摇晃,映出她瞬间灰败如纸的脸,和那双空洞失焦、盛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惊骇的眼睛。
五雷轰顶。
真正的五雷轰顶。
不是比喻。张怡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雷霆劈成了齑粉。意识在极度的震惊和痛苦中短暂地陷入一片空白。眼前发黑,耳朵里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蜂鸣。胃部剧烈地抽搐翻搅,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死死捂住嘴,身体沿着冰冷的镜面滑坐下去,蜷缩在地板上,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张怡姐!张怡姐你怎么了!”阿哲彻底慌了,蹲下身想扶她,触手却是一片骇人的冰凉和僵硬。
“短信……陈总……”张怡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颤抖地指向地上的手机。
阿哲慌忙捡起手机,屏幕已经碎裂成蛛网状,但那条信息的内容依旧清晰得刺眼。他快速扫过,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
“资金外逃……查封……离境……?”他难以置信地喃喃念着,抬头看向蜷缩颤抖的张怡,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攫住了他,“这……这怎么可能?陈总他……下午还在跟周总通电话安排路演……”
“一千万……”张怡突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哲,里面是濒临崩溃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痛楚,“他给我打了一千万……生活费……”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眼泪终于冲破堤坝,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和绝望,“他当我是什么?用钱就能打发的……情妇吗?还是……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用钱买断……买断所有?”
“房子……项目……”她语无伦次,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手臂,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心悸,“他说项目干净……继续推进……可没有他……‘新火’……‘新火’还怎么烧?!”
巨大的主屏幕上,那个由光点构成的虚拟舞者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定格姿态,舒展、沉雄、充满力量。那曾代表希望和新生的光芒,此刻却像最冰冷的嘲讽,冷冷地俯视着地上崩溃蜷缩的身影。
窗外的暴雨更加猛烈,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仿佛要将这钢筋水泥的丛林彻底淹没。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瞬间照亮了工作室里两张惨无人色的脸,也照亮了地上那部屏幕碎裂、却依旧散发着致命信息的手机。
冰冷的寒意,比长白山的暴风雪更甚,穿透了墙壁,穿透了肌肤,将张怡连同她刚刚点燃的燎原之火,一同冻结在这帝都的雨夜深渊。陈锐为她构筑的堡垒,瞬间化作了囚禁灵魂的冰棺。那一千万的汇款数字,像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上烫下了一个屈辱而绝望的印记——一个用金钱封口的价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