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薪火·根脉”工作室沉静而忙碌的节奏中滑过。巨大的落地窗外,帝都的天空时而澄澈如洗,时而阴霾密布,像极张怡此刻的心境——表面是沉静专注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无法自控的暗流。
陈锐并非工作室的常驻身影。正如周岚闲聊时透露的,他手头运作着不止一个项目。“薪火”是他情怀所系,但并非他商业版图的全部。他的出现,总是带着一种不期而至的特质,像一阵清爽却难以捕捉的风。
这种不确定性,成了张怡平静表象下最大的波澜。
当他不在时,工作室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张怡依旧埋首于堆积如山的田野笔记和录像资料中,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眼神专注地追随着屏幕里老艺人略显模糊却充满力量的舞步。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专注需要付出多大的意志力。思绪总会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溜号。
她会盯着窗外的流云发呆,想着他此刻在哪个城市,处理着怎样棘手的商业谈判?还是正飞驰在通往某个偏远调研点的路上?鼠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久久落不下一个字。阿哲喊她讨论某个影像细节时,她有时会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引来对方疑惑的眼神。
“张怡姐,你没事吧?看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小杨抱着一摞新到的资料,关切地问。
张怡猛地回神,指尖下意识地推了推镜架,掩饰瞬间的慌乱,声音刻意保持着一贯的清冷平稳:“没事,刚才在想那个萨满旋转动作的轴心问题,有点入神。”她迅速低下头,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文献上,心脏却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一阵懊恼。御姐的定力呢?怎么能被这种儿女情长扰乱心神?她暗暗唾弃自己,却无法阻止下一次思绪的游离。桌上的日历,她总会不由自主地瞥向被他用笔圈出的、他可能回来的日期,仿佛那是一个隐秘的灯塔。
而当那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工作室门口时,张怡的世界仿佛瞬间被注入了强光。
无论她当时在做什么——是蹙眉研究一份晦涩的笔记,还是俯身和阿哲讨论录像的剪辑点——她的感官会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他。脚步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甚至是他身上那淡淡的、清爽的雪松气息隔着距离若有似无地飘来。她的心跳会骤然漏掉一拍,随即像被按下了加速键,咚咚咚地在胸腔里擂鼓,血液不受控制地涌上面颊。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不让那瞬间的悸动泄露分毫。
“早。”陈锐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轻松笑意,向众人打招呼,目光总会自然地扫视全场,最终落到她身上,微微颔首,“张怡。”
那一声“张怡”,每次都能在她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圈圈涟漪。她会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努力让镜片后的眼神显得专业而平静,微微颔首回一句:“陈锐,早。” 声音听起来似乎毫无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微微的颤抖。
吸引他的注意,成了她潜意识里最隐秘也最强烈的渴望。她开始变得“刻意”起来,但这种刻意,被她用专业和御姐的骄傲包装得滴水不漏。
当陈锐站在巨大的显示屏前,对着复杂的项目进度图讲解资金分配和下一步计划时,张怡会拿着笔记本,看似专注地记录要点,身体却不着痕迹地挪到离他更近的位置。近到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近到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微微凸起的喉结线条,近到当他偶尔侧身指向屏幕某处时,他挽到手肘的衬衫袖口布料,会若有似无地轻轻擦过她同样挽起袖口的手臂。
那瞬间的、微乎其微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的呼吸会有一刹那的停滞,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强忍着立刻缩回手的冲动,面上依旧维持着倾听和思考的表情,只有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她会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记录,心跳却如脱缰的野马。她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模仿他的一些小动作——比如,当他习惯性地将袖子再往上挽一道时,她也会下意识地伸手整理一下自己套裙的袖口,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隐秘的同步感。
午餐时间,如果陈锐在工作室吃,张怡会“恰好”端着餐盒,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她不会刻意找话题,只是安静地吃饭,仿佛只是随意选择的位置。但当陈锐和周岚或其他人谈论起某个项目的趣事,或是某个偏远地区调研遇到的困难时,她会适时地抬起头,目光专注地望向他,在他讲述的某个关键处,轻轻颔首,或者发出一声表示理解或赞同的、极轻的“嗯”。她的眼神明亮而真诚,带着一种无声的鼓励和共鸣。这种专注的倾听,往往比言语更能吸引陈锐的注意。他会自然而然地在她回应时,将目光多停留片刻,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
有一次,陈锐带来一盒包装精美的、据说是朋友从云南带回的古树茶饼,分给众人品尝。他亲自在茶水间的小茶几上操作,温壶、洗茶、冲泡,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从容。张怡站在人群稍后,目光追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茶具间穿梭。当第一泡茶汤斟入白瓷小杯,澄澈透亮,香气氤氲时,陈锐端起一杯,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张怡身上。
“张怡,尝尝?看看合不合你口味。”他将那杯茶递了过来。
那一刻,周遭的喧嚣仿佛都退去了。张怡的心跳瞬间飙到了顶峰。她努力控制着指尖的平稳,伸手接过那杯温热的茶。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递杯时的手指关节,那温热干燥的触感让她心头又是一颤。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比平时更轻。她垂下眼睫,小心地抿了一口。茶汤醇厚回甘,带着山林的气息。“很好喝。”她抬起眼,看向他,镜片后的眼眸清澈,带着一丝真实的赞叹。
陈锐笑了,那笑容在茶水间的暖光下显得格外温煦:“那就好。”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分享美好的愉悦,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又或者,是看破而不点破?
这种若即若离的互动,像一场无声的潮汐,在张怡的心岸反复冲刷。每一次微小的靠近,每一次短暂的目光交汇,每一次若有似无的触碰,都在她心底刻下更深的印记,也带来更强烈的渴望与不安。她渴望他的出现,渴望他的目光,渴望他靠近时带来的那种令人心悸的气息。然而,当他真的近在咫尺,她又会因那无法掌控的心跳和面红耳赤而心生退意,害怕自己御姐的伪装被彻底看穿。
这种矛盾的情绪,在她工作间隙望向窗外发呆时,在她深夜独自回到寂静出租屋时,在她看着衣柜里那套炭灰色战袍时,变得尤为清晰。她对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复杂、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惘的女人,一遍遍无声地告诫:专注你的战场,张怡。时机未到。
可心底那个声音却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那不只是骨血中不屈的鼓点,更是因陈锐而起的、无法平息的、渴望靠近与回应的全新乐章。潮汐的力量,正悄然改变着海岸线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