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里的小时光 第9章 第一百零一次回头

黎昕靠在车门上，望着在他的别墅前徘徊的何冰，摇了摇头给保安打了个电话。他接到保安电话时，就已经猜想到是谁翻墙进了自己花园。只不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他以为他至少还可以再等一段时间的。

“有什么好偷的吗？”黎昕朝何冰走近，瞥了眼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别墅。他在收回视线的时候，有几秒的时间在何冰看似柔和的脸庞上停下了。他那时候就想到何冰一直都会以这样一副足以欺骗世人一辈子的皮囊招摇撞骗一辈子，或许下辈子也毫无压力。

“黎昕，我在等你。”何冰很少把视线聚焦得这么集中，如果你细看他的眼睛，大多时候都是对不准焦距模糊不清的。透露出认真的并不单纯只是这句话，还有那几日不见愈加尖削的脸庞。幸好他脸型偏东方的扁平，不然立体到难看的地步。

“等我呢？什么理由？”黎昕掏出钥匙，不打算和他再纠缠。他多年前说过的，再也不要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从他说出那句“滚，关你什么事”开始。

“对不起，我不解释，只希望你能原谅。”何冰此刻恢复到冷静如冰的状态，但逐渐红起来的眼眶却在不依不饶。他走得很慢，却不敢回头。他怕黎昕看到这样的自己，又怕黎昕连看都不屑于看他。

慕皓轩靠在书架上翻着老板找来的那本《中国历代服装资料》，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泛黄的纸页，像是在替眼睛去感受服装的美。以交领、右衽，绳带系结为特点的汉服从三皇五帝发展至明末清军入关，有着十分完整的体系。大凡打着中国风旗号的服装大多从汉服里借鉴了不少，包括他的设计。他最后一次已看到尾声，明朝重新制定了服装制度，“上承周汉，下取唐宋”，主要特色在于方巾圆领。

清意没有接着看那本《电影百科全书》，靠在暖气管上翻着一本厚度和重量同样吓人的摄影集。全部都是建筑，中式居多，而江南地区更甚。外婆和妈妈都是水乡养大的女人，柔韧水灵，一辈子不怕风雨。

前几天下雨了，所以傍晚时分空气渗进皮肤竟还能感受到股股凉爽。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来书店看书，大家出门都抓着手机不放，手机俨然已成为继双手双脚后的第五肢。老板硬要留他们两人进里屋去陪他喝酒，鉴于曾经因为尝了一口他自酿的高粱而在书店的地板上睡了一夜的回忆，他们异口同声的婉拒了。

一路不辨方向的走着，不知不觉已到江边。天水相接，夕阳西下。因为这一带有好几所高校，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他们大多背着双肩包，手里偶尔也会捧上基本厚重的书。抱牛津词典的是学外语的，背着小黑板的是未来的园丁，扛着测量仪的不用想都知道是地质学那一挂的。这条路十**岁的他们几乎每天都要走一回，其实他们学校图书馆的藏书量在全国的高校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但他们偏偏喜欢那家叫“旧影子”的书店。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慕皓轩双手插兜斜靠在湖边的柳树下，仰头望着夕阳。他今天穿了件缟色缎面绒衬衫，裤子是浅灰麻布裤。他张嘴轻轻的念出这句并不是很合意境的诗句。

“凌晨四点钟，海棠花未眠。”清意坐在柳树旁的石头上，她记得这里曾有一棵海棠树。树在的时候没想过它会像人一样，总有一天会相隔天涯，所以发现它不在的时候，连树根都腐朽于大石之下。

慕皓轩只是浅笑着，不为她这不伦不类的话而争论。大致也是站累了，他直起身，幽幽的看了清意一眼。

梦琪和易绍辉约的地方是湖畔的阁楼茶馆，她到的时候易绍辉已经泡好一壶明前碧螺春。“洞庭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万里醉”，盛产于洞庭的碧螺春别名又叫佛动心，想必是香味醇厚，连神仙都动了心。

“今年的新茶，我找老板特意要的。”易绍辉给梦琪倒了一杯，小瓷杯还未倒满，想来也是半口的样子。

平时大大咧咧的梦琪，却钟爱喝茶，尤其是碧螺春。也是被她那自从退休后，每天拿着放大镜研究《茶经》的爷爷所影响。梦琪爷爷快九十了，就像在体内装了个小马达，浑身颠颠颤颤。梦琪一有时间就给爷爷念茶经，老人记性又不好，念的次数多了她也差不成了半个茶学专家。

“有事吗？”梦琪近段时间很少心情有今天这么平静，说话的语气也是冲泡多次的茶叶一样。

“我非要有事才能找你吗？”易绍辉继续着温柔的笑容。

“我倒是无所谓，但你不同，那么多员工等着你在文件上签字，那么多合作伙伴家的千金大小姐等着你去哄。”梦琪也不想在同样的问题上纠缠不清，然而如果你频频回头，看到的问题永远都是这一个呢？

“我以为你懂，原来我看错了。”易绍辉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全靠自己的努力。他那显赫的家世不过是他人嘴里不得善终的典型罢了，他人人前说那是辉煌，人后说报应的也有。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他高屋建瓴，运筹帷幄，每一步如履薄冰，为的是能让自己站稳脚跟，不再像父辈那样摔跟头。他头也不回的出了茶楼。

“你看错了还来得及。”梦琪神色黯然，然而已经离开的易绍辉并没有听到这句话。

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的声响在静谧的空气里像是被扩大了好几倍。他看了眼，是周忆打来的。

“我去开车，你要等我吗？”慕皓轩没有给清意机会去思考该不该答应，说完摁了接听键边走边打电话，神情里溢满了宠溺的微笑。他没有回头，不知道清意已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清意一步一回头，也不是期待他能再看她一眼，只不过像是习惯了回头。习惯是忍不住的，纵使你意念足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