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诱人,然而引起佐伊注意的却唯独是画卷角落,那只作为装饰存在的小小纹饰——一棵不如阿德亚那般会使你印象深刻的树木,但绘下它的笔触却灵气四溢,充满了生机。
枝干粗壮而精细,叶片与花朵随手勾勒,其中花朵有点像青藤胸口别的那一朵。
那么……等等。
佐伊极有分寸,为了不使祭司怀疑什么,她未将视线在纹饰上停留,头微向前倾,看上去因动摇而沉默,实际上却正思考着那一缕一闪而逝的灵感。
是的,女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新生,就像树木的枝干那样生生不息,生育的权力中储存着的是种族延续的密码。而男人不过是这生命之树上短暂的装饰——那些姿容美丽的如同绽放的花朵,平凡普通的则如寻常叶片,无论如何,他们都无足轻重,在一谢一落中重复着被后来者取代的宿命。
这么说来,青藤的名字像是一种对他美丽的褒扬,一种破格的奖赏,毕竟是藤而非叶。
就在佐伊思考的间隙,祭司错认为眼前的年轻人已经陷入了剧烈的挣扎之中。她悄然贴近,用丰润而有力的手臂轻柔地环住佐伊的肩膀,相触的肌肤传来令人昏沉的暖意,如同回到生命最初的温床,被羊水包裹的安全感漫上心头。
“留在蓬月吧...”祭司的声音带着蛊惑的韵律,温热的气息拂过佐伊耳畔,带起一阵痒意,“这里永远安宁,永远欢乐。成为我们的家人,我们将永不分离。”
佐伊的眼神渐渐涣散,眸中的清明被朦胧的雾气取代,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无比幸福的景象,又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安抚——
“佐伊,佐伊,队长!”
就在此时,蒂娜清脆的声音响起,如同利刃划破迷障,骤然将这片温存的假象击得粉碎。
佐伊眼中的迷蒙瞬间消散,她猛地挣开祭司缠绕的手臂,后退一步:"我拒绝。"
下一秒,寻寻觅觅的蒂娜终于搜寻到了两人所在的方位。
看到佐伊的身影,她快步走了过来。
几乎同时,蒂娜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她快步走来,一把挽住佐伊的手臂,带着浓重的鼻音抱怨:“你怎么都不回应我?我嗓子都快喊哑了。”
她指着自己的脖颈,语气相当委屈。
与此同时,她身上浓烈到足以令人不适的香味儿呛得佐伊一阵眩晕。
是果酒的味道。
蒂娜喝酒了,并且,从气味之浓上可以看出,她在短短一段时间就喝了不少。
她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喝酒?
然而在祭司的注视下,佐伊总不能拷问这个醉鬼,于是只若无其事地说:“是吗?我没听见。”
夜风拂过,让佐伊混沌的思绪稍微请楚了一些。她伸手揉了揉蒂娜在夜色中都能透出一二颜色的通红脸颊,对祭司解释:“她喝醉了。我得带着她去吹吹风醒醒酒。”
但是蒂娜今日格外反常,非但没配合,反而还抓住祭司的衣袖,含糊不清地嘟囔:“我不……不想吹风,我想好好地睡一觉。请问——有我们可以休息的地方吗?”
“当然了,我尊贵的客人。蓬月村为每个人都准备了房间。”祭司露出友善的微笑,“就让我为你们带路。”
话音落下,不顾佐伊在暗处的阻拦,蒂娜就亦步亦趋地跟上了祭司。而佐伊无法,只得紧随其后。
房子离这片充满了欢歌的草地并不远,因此她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将门推开,房内陈设尽收眼底——木床、方桌、衣柜,唯一的陈饰是桌上所摆着的一瓶鲜花。
夜风带走了大部分酒气,此时一阵清浅的幽香弥漫开来,舒缓了佐伊紧绷的神经。倦意如潮水涌来——她们已超过一天未曾合眼。
精神力的触角扫过房子上下的每一个角落,佐伊没发现什么异样,于是顺手便将身上喝个烂醉的人摔到了床上。
“蒂娜……蒂娜?”她摇了摇醉鬼的身体,仔细凑近去看蒂娜是真醉了还是有什么重大发现要和她交流而装醉。
然而与此同时,那纯白中掺杂鲜红,圣洁中又不乏诡异的颂歌被再次奏响。或许是因为距离不远的缘故,它们从宴会一路传到小屋,显得更为飘渺空灵。
“佐伊……”就在她仔细聆听歌声的同时,蒂娜的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臂,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白处泛起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快、跑。”
没发出任何声音,缓慢而郑重地做着口型。
如炼乳般静谧流淌的晨光透过窗棂,佐伊感到比之前更甚的眩晕。
时间过得这么快么?
她摆脱蒂娜的桎梏,朝着窗边走去,脚刚触地,房门便猝然开启。
还未看清来人,一只手掌已捂住她的口鼻。
厄洛特垂下头,长发因此落在她手背,他做出噤声的手势,而站在门口把守的米西亚则不安地张望着,神情惴惴。
“跟我来。”他说话同样无声,紧皱的眉宇间显现出一丝淡淡的不安。
尽管不明就里,但出于对同伴的信任,她还是快速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保持安静。
厄洛特这才把手松开,转而握住她的手腕,悄声引她离开房间。
——他径直朝走廊尽头走去。
一座格外破败的房间正在那边静静等待着她们,不仅门的表面留满了岁月的痕迹,用来禁止外人进入的锁也被损坏,摇摇欲坠地挂着。
厄洛特极有技巧地推门而入,没发出一点声音。光线洒入,空荡的房间中,唯有地面绘制着一座缩小版本传送阵。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与地板呻吟同时响起,门“砰”地一声被打开,祭司从中出现。在看到那已经开始散发出光芒的传送阵以后,她脸色大变,直接手伸向佐伊,试图将人从还未运行完毕的巫阵中拉走。
她手中的权杖被同时催动,不知承载着何种巫术的光束朝着佐伊疾射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厄洛特挡在佐伊身前,将她一把推开,而他自己却被巨大的冲击所击中,被重重地砸到了墙上。
在一切都被黑暗淹没的瞬间,祭司的喊声最终回荡在她耳中:“不要和她们离开!”
为什么?
祭司脸上那份真切的担忧从何而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并未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剧烈的眩晕还未消退,蒂娜就拽着她一路向前疾奔。
“等等!”佐伊猛地甩开蒂娜的手,“先把话说清楚!”
她强撑着站稳,环顾四周,才发现她们一行人已逃至蓬月村的边缘。再往前几步,就会再次进入那片危机四伏的泥泞密林。
“她们要献祭你,”蒂娜急切地指向村庄方向,“你没有听到歌声吗?”
“歌声响起的时候,祭典开始,昨天是那几十个男人,今天就轮到你了。”
蒂娜站在围栏边向佐伊招手,催促着佐伊赶快过去:“快过来!今天是丰收庆典,她们不能离开村庄。只要离开这里我们就安全了!”
她听着蒂娜的话上前几步,却在发现蒂娜的莹蓝眼睛越来越亮时戛然而止,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人,冷静发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还有,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巫阵的?”
蒂娜一时语塞,在她身边的米西亚怯生生地接话道:“昨、昨天晚上...你被祭司叫走之后,我们还在宴会上。过了不久,青藤从抽搐中清醒过来,但村民们觉得他已经被乌卡厌弃,会为蓬月村带来厄运,所以就——”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嘴唇煞白,勉强平复完心情后才继续往下说:“……把青藤扔到了村庄外面。”
“起初他还好好的,拼命哀求。但是一过零点,他的皮肤开始溃烂溶解,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个怪物。”
“村民们很快回到了宴会上继续作乐,而我们偷偷留了下来,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对他进行询问。怀着对村民的仇恨,他很快吐露了真相,你才是她们真正的祭品。”
“她们认为你的躯体纯净而强大,所以试图诱惑你留下,让最为年轻漂亮的青藤与你结成伴侣,在你们生下下一代祭品后再进行献祭。但她们没想到你坚决要离开,即使强行留下你,充满仇恨与怨憎的胚胎也无法用作祭品,所以准备提前下手。传送阵的位置,也是他告诉我们的。”
是吗?
可如果真像蒂娜口中所说的那样,那么她们同样也是导致青藤走向悲剧的人,他会毫无芥蒂地将一切都说出口吗?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还在犹豫什么?”蒂娜急得跺脚,“厄洛特已经为你而牺牲了,我们不能浪费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时间,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么情深意重?
她们从前素不相识,即使互相之间是值得信任的同伴,佐伊也并不认为会有人抛弃生命只为了给她争取时间——更何况当时的情况并不是非死不可。
“不要走!”
正在此时,祭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们才是要献祭你的人!”
听到她的声音,佐伊心中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出了村子才是死路一条。”她厉声说道,“每到丰收庆典的时候,林间就会降下一场祭祀之雨,那是乌卡在收取祭品。”
“我们将那些男人献祭,乌卡得到了自己的祭品,因此蓬月村才得以在雨中保全。就连枯萎的阿德亚能存活至今,也是因为它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力。而她们,从村民口中听到了有关献祭的事,想要祈求乌卡的福泽,所以主动将你推入雨中。”
“你胡说!”蒂娜激动地反驳。
“那你们敢离开蓬月村吗?”
此时密林之中已然下起了毛毛细雨,唯有蓬月村一片仍旧保持着风和日丽的景象。
祭司毫不退让:“她是我们选定的家人,绝不允许你们这些卑劣之人利用。”
“而且——”她冷笑着提高音量,“青藤,出来吧,让佐伊看看,到底谁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