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第12章 第 12 章

李翊是懂怎么说话的。

如果当时李翊说的是“贺逾襄，你睡一会吧。”那么贺逾襄肯定不会睡，一来他的性子爱逞强，二来李翊说这句话只会让他觉得李翊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自己才这么说的。那么贺逾襄心中就会更愧疚，毕竟他认为自己现在为李翊做一切事情都是应该的，因为这么多年来，是他最对不起李翊，他不想让李翊觉得对不起自己。

但是这些李翊都懂，所以他说的是“你陪我睡一会吧。”这个“陪我”用得就很妙，贺逾襄根本就无法拒绝。

李翊离他真的太近了。贺逾襄心想。李翊的眼睛眨一下，又长又翘的睫毛就扫一下他的脸颊。这人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漂亮？现在的样子有多钓人？怎么凑他凑得这么近？贺逾襄又暗暗觉得无语。

他觉得李翊看向他的眼睛都有些亮，像是在恳求一般。李翊是开扇形双眼皮，眼尾有一颗小痣，雪白的皮肤透着粉色，显得他本来就秀气的五官更加漂亮。目光下移，看见了李翊的嘴唇，可能是因为他自身白再加上发烧的缘故，贺逾襄觉得他此刻嘴唇有些红润。明明半夜还是很干的状态，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李翊嘴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水光，很润很透亮。

而且也许是因为刚给他洗完澡不久，他还感觉李翊身上那种独特的香味更加明显，是那种扑面而来的香气，他们靠得那么近，简直想避都避不开。目光再往下移一点，对上李翊修长漂亮的脖颈，还有两根若隐若现的锁骨，贺逾襄忍住想亲他的冲动，移开了眼，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变态。他转过头，咳嗽了一声，耳朵烧得有些红：“好。”

李翊看见目的达成心情好像不错，眼睛开心地弯了弯。看着贺逾襄在他身边躺下，又扯了一点被子过去，轻声说：“盖被子。”

特别乖。特别贴心。贺逾襄心想。要是李翊对他的态度能一直保持这样该多好。他给自己盖了点被子，又枕着手臂看着李翊，隔着被子把掌心覆在他的肚子上，像哄小宝宝一样手指轻轻拍了拍，温声道：“睡觉吧。”

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钟，贺逾襄醒了，但是李翊还没醒，睡着的样子很乖，呼吸又细又均匀，应该是睡得很熟，不知道是不是实在太累的缘故。但实则从他们开始睡觉到现在才睡了五个小时，贺逾襄能醒也和他职业脱不了关系，当医生的经常白夜班交替，睡不踏实，也睡得不久。但五个小时贺逾襄其实也已经完全清醒了，他不太敢动，怕吵醒李翊。李翊睡觉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靠了过来，离他好近。后来贺逾襄想了一下才发现不对，反应过来又觉得有点无语。李翊的位置其实根本就没动，应该是他自己睡着睡着怎么就靠紧了李翊。

李翊的脑袋靠着他臂弯，贺逾襄很明显地能感受到李翊又细又软的头发。他不敢把手拿开，担心会把李翊吵醒。他用另一只手去摸床边的手机，才发现齐峥连环炮似的给他发了一堆信息。

最早的信息来自于早上七点半。

齐峥：不是，你今天怎么没来上班啊？

齐峥：要迟到了，你是不是路上堵车了？

齐峥：我帮你跟医院请假了，不用谢我。

齐峥：你怎么不回我信息？生病了吗？要不要紧？

……

九十九加的信息加上好几个未接来电，还好睡觉前调了静音，不然李翊就会被吵醒了。

贺逾襄单手打字，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贺逾襄：我没事。李翊病了，我照顾他。

齐峥回的速度很快。这个点市医院的医生们刚下班，贺逾襄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齐峥发了一连串的问号，然后又开始发省略号。最后又发了一条：

齐峥：早知道不问了。

贺逾襄：……

感觉到自己臂弯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动一下，贺逾襄把手机放下，循着看过去，李翊应该是要睡醒了，睫毛颤动了两下然后迷迷糊糊地小声问：“几点了？”

“不晚。”

贺逾襄用手背摸了一下他的脸，估摸着现在李翊现在的体温应该是降下来了，只是还有一点低烧，他哄道：“再睡一会吧，没关系。”

“不睡了，很晚了吧。”

李翊当然不信这个点还早，他揉了揉眼睛，说：“我们起来吧。”

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几乎是睡在贺逾襄的怀里，意识一下子清醒，有点窘迫：“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贺逾襄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睡着睡着往他身上靠，而其实不是李翊的问题。到底是少爷，面子大于天，他又假装咳嗽了一声，说：“没事，起来吧。”

“你感冒了。”

李翊听见他咳嗽，又想起睡觉之前贺逾襄和他挨得很近的时候好像也咳嗽了一声。他有点愧疚，又问：“是不是被我传染了？”

贺逾襄沉默了，脑子里又开始浮现起睡前他和李翊挨得很近时他看到李翊的那张漂亮脸蛋，眼睛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下看了一眼李翊的嘴唇，又很快移开眼。停了一会他说：“没事，呛到了。”

贺逾襄给他换好衣服和纸尿裤，轻轻地把他抱起来，又把李翊抱到轮椅上，打算给李翊系上轮椅的束缚带时他忽然看见了放在一旁的护腰，按理来说瘫痪病人穿护腰不仅可以坐得稳，不至于让身体歪歪扭扭地倒在一边那么难看，也可以防止身体变形或者起到保护腰椎的作用。可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李翊穿，贺逾襄把那个护腰拿起来，问他：“平时为什么不把护腰穿上？”

“不能穿。”李翊说。

他其实不太想解释原因，但架不住贺逾襄的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只好解释：“背上有伤，穿护腰的话会把伤口磨破，很疼的。而且护腰很硬，也会压到腹部的那块伤口。以前穿过一次，伤口全磨烂了，都是血，又去医院缝了针。还好那时候我还没有什么知觉，不然不知道有多疼。”

贺逾襄听完原因只觉得自己的嘴十分多余，他默默把护腰放回原处。又蹲下来帮李翊系好腰上的束缚带，然后拿来袜子捧起他的脚帮他穿上，李翊的脚腕真的很瘦，贺逾襄感觉自己单手就可以握住。也许是因为他经常去康复中心复健的原因，李翊的脚现在还没有变形得很严重，但和正常人的脚一相比也能很明显地看得出残态，正虚虚软软地踩在轮椅的踏板上，看起来立马就要从踏板上掉下来了。贺逾襄帮他把腿上的束缚带也系好，又给他的脚套上棉鞋。

和李翊一起在卫生间洗漱，末了之后贺逾襄本来打算自己去厨房给他做个饭，然后他就看见李翊开着电动轮椅进来，说：“我帮你吧。”

贺逾襄只觉得这些天里李翊变了很多，但是又觉得他好像什么也没变。可以这么说，李翊每次对自己的体谅既可以理解成一种对自己的接纳，已经放下对自己的所有过去的恩怨。但同时也可以理解成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只是单纯不想欠自己的人情而已。

但贺逾襄不想再想那么多了，李翊如果愿意一直像这样待在他身边，那么无论是出于什么，接纳也好，拒人千里也罢。都不重要了。

他也只想用自己一生去偿还李翊人情。

菜都是很简单的菜。西红柿、鸡蛋、青菜。李翊在一边帮忙洗好菜，然后又把菜切好。贺逾襄开了火，听着李翊坐在一边一步一步地指导他怎么做西红柿鸡蛋面，等完毕之后贺逾襄盖上锅盖，李翊看见系着围裙的贺逾襄忽然转过身，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温柔柔的笑。

李翊有点怔愣。随即轻声说：“我去拿碗筷吧。”

贺逾襄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李翊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右边的脸颊有一个很浅的梨涡。这么多年过去，他却一点都没发现。

学生时代和贺逾襄的交集太少，自己受伤后的这三年也没看见贺逾襄怎么笑过，尤其是自己初受伤的时候两个人几乎每天都在吵架。不过大多都是自己的原因，那时几乎自己三天两头都要闹点脾气，不知道贺逾襄当时心里有多不好受。

“可以关火了。”

李翊拉回思绪，对他说。

贺逾襄听他的话关了火，又盛出了两碗面，转过头看见李翊好像要端他快速制止了：“我来吧，很烫，你端不住的。”

之前李翊和他讲自己四岁时做饭端菜的时候被烫到的经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并且觉得有点后怕。他不想让李翊再被烫伤。

贺逾襄把两碗面端出来，递给他一双筷子。不过是两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番茄鸡蛋面，贺逾襄却一点也没挑，如果是放在他高中的时候他是完全不碰的。那时连当时在全市学费最贵的学校的食堂的饭菜他都嫌弃，不愿意吃一口，现在却愿意陪李翊吃一碗清淡的番茄鸡蛋面。

“你学东西很快。”

李翊吃了一口面，忽然抬起头评价道：“挺好吃的。”

贺逾襄没有回话，只是在想。

李翊，可不可以教一教我怎么爱你。现在我学习，是不是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