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姐姐?婉姐姐?”太平见她出神,轻唤几声,终于在第三声落下的时候,眼前人才有了反应。
婉儿回过神,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太平的手腕上。太平埋下脑袋打量她,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瞧着婉儿的眼睛,试探着问,“你?心疼了?”
婉儿自顾自地揉着太平的手腕,仿佛自言自语般,“对,妾心疼了。”,直到上好药,盖好盖子,才抬眼对上太平的眸子,“殿下想怎么样呢?”
她语气虽然稀疏平常,可眼底的笑意却一点儿也藏不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笑意从何而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笑意。
太平看着她的眸子一愣,竟然说不出话了,她一向不是嘴笨的人,只是看着这双眼,明明字字在心,却好像总是没法子连成一句话了。
“公主,相王殿下来了。”紫珠的一句话打破沉寂,将太平一下子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太平回神站起,借着理衣服的契机悄悄理了理思绪,恢复如常,对紫珠道:“四哥来了,快带本宫去,莫让他久等。”
“诺。”
太平领着婉儿去了正殿,一进门就看见李旦蹲在角落逗鸽子。
“四哥!”太平走上前。
李旦闻声回头,正要和太平打招呼,却看见自家妹妹身后还跟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不禁好奇道:“这位是?”
太平不待婉儿答话,抢先道:“她叫上官婉儿,是我的伴读。”
李旦闻言楞了片刻,又转而笑道:“母后果然宠你。”
太平余光看见鸽笼里的食物,嘴角一勾,笑道:“如何?四哥,鸽子白白胖胖的吧。”
李旦一笑,道:“在妹妹这里我自然是放心的,此次来,也不止为这一桩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请柬,道:“今日太子向父皇母后提议,想在太子府设宴,一来庆贺妹妹回宫,接风洗尘,二来咱们兄妹几个一块儿乐一乐,联络联络感情。”
太平接过请柬看了看,道:“母后准了?”
李旦道:“母后说看你的意思,若是想玩儿就去,若是舟车劳顿累着了,就在凤阳阁歇着。”
太平打开请柬,看了眼里面的内容,宴会的时间是三日后,低眉思索片刻,再开口,却是转身问的婉儿,“婉姐姐,你想出宫看看吗?”
婉儿被问的一愣,她着实没有想到公主会在这件事上问她,恭敬答道:“若是殿下想去,妾自当……”
“我问的是婉姐姐你想不想去。”太平温柔地打断她,看着她的眼睛,等她的回复。
婉儿朱唇轻启,缓缓道:“长安城景象繁华,犹如地上天宫,妾自然是想去看看的。”
太平听罢满意一笑,转身对李旦道:“四哥,我去。”
兄妹二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天色已晚,太平留李旦用过晚膳,就派人送他回去了。
月明星稀,紫书紫珠二人服侍太平就寝。婉儿见她安睡后,也回了偏殿。
凤阳阁的第一夜,婉儿睡得并不安稳,掖庭已出,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天后两年前就敲响了今日的算盘,明知她是上官仪的后人,为何还要启用她呢?若只是为了利用她的身份对抗文官,岂非太微不足道了?她的身份敏感,天后又为何放心让她留在她最疼爱的女儿身边?
还有……殿下……
太多的不解趁着黑暗侵占她的大脑,陌生的环境勾起一丝恐惧,眼睛死死地闭着,不去看眼前的黑暗,脑海中忽然响起阿娘前日对她说的话——“要活下去!”
这话从耳入心,三更天的时候,辗转反侧的女孩儿终是睡去了。
三日后,太平画了个明艳的妆容,又硬拉着婉儿也画了一个好看的妆,传了车撵,出宫去了。
才出宫门不久,耳边便传来阵阵弦音,如蝉丝扣心门,似秋风荡波纹。车内的两个小姑娘抵不住诱惑,悄悄拉开帘子一瞧,只见头上红漆木窗正中,一粉面黄纱的女子正抱着一只琵琶,灵巧的双手跳动于琴弦之上,弹奏一曲风华,似景如画。马车又向前走了几步,那似景如画的琵琶女旁边的窗户开了,也是一位粉面桃花的女子,正对着她底下的人招手,太平婉儿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竟是好几个壮汉提着有大半个人身子高的灯笼。街道繁华,耍猴的杂耍师,扛着大木箱子的骆驼,来来往往的胡商,高鼻子蓝眼睛的异族人,拿着钵盂手戴佛珠的老和尚,吟诗作赋的公子哥儿,还有追着孩子打的年轻妇人……随着马车越走越远,方才的琵琶声也被各种各样的吆喝声代替,卖馄饨的、卖布匹的、卖金银首饰的等等数不胜数。
长安的喧闹与宫中的热闹完全不同,这是一种人间独有的乐趣,是长安百姓全身心投入的生活,是没有权势沾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凡,奇妙且美好。
马车最终停在一所寂静之处,太子府恢弘大气,朱红色的木门前停着两只威武霸气的石狮子,耀武扬威的宣示着大唐太子的风貌。
太平拉着婉儿下了马车,纤足刚踏上玉阶,便听见左侧传来一阵策马之声,“太平!”,马上的人看见她大叫一声,“平”字刚落地,那马上的人就落到了她的身边,这位策马而来的,正是她的三哥,英王李显。
“来这么早?”李显笑着上前和她打招呼,才刚走近一点儿,却忽然走不动了,一双眼呆呆地望着太平身后的那人,还未合拢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双目痴痴傻傻,飘忽忽道:“姑,姑娘,你叫什、什么名字?”
婉儿见此人敢在太子府前策马,又直呼太平封号,她见过相王李旦,这位,想必就是太平的三哥,英王李显了。婉儿对他行了一礼,道:“回英王殿下,妾上官婉儿,是公主殿下的伴读。”
李显沉醉在这一句话里久久不能自拔,太平都已经进了大门,扭头一看,自己的三哥还傻呆呆的站在原地,叫了一声“显哥哥”没应,又加大了音量叫了一声“三哥!”,那人才如触电般回神,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免礼。”,转头对上太平狐疑的眼神,看见自家妹妹身边那人,顿觉羞赧:原来,他已经说过免礼了。
李显清了清嗓子,压下心中的悸动,随着太平一道往府中去了。
行至一处水榭,婉儿便看见了熟人。
赵道生笑脸迎上来,恭敬道:“太子殿下、相王殿下、薛二公子、薛三公子都在偏院射箭呢,如今,就差二位殿下了。”
如今还不到用膳的时辰,几人先随着赵道生一路到了偏院,刚进门就看见薛绪中了一个红心,爆起一阵欢呼。
李显被这欢呼声感染,忍不住爽朗大笑,“哈哈,薛二弟好身手!”
薛绪、薛绍二人看见两位殿下进来,拱手招呼。
“薛绪拜见英王殿下,公主殿下。”
“薛绍拜见英王殿下,太平公主殿下。”
李显爽朗一笑,大手一摆,“免了免了,这都穿着便服呢,哪儿来那么多礼。”
薛绍说话慢了薛绪半拍,又偏偏多了两个字,于是乎,“太平”二字在薛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抢耳,对于这个给了她“伴读”灵感是三表哥,太平还是有几分感激他的,走到薛绍跟前儿,负手一笑,道“我记得你了,你是绍哥哥,城阳姑姑家的三表哥。”
薛绍回她一个微笑,客气道:“劳烦公主惦记,薛绍惶恐。”
此时李贤把玩着玉佩走过来,今日的他没了素日的严肃表情,春光洒下,倒显得柔和了许多,抬起一只手拍了拍李显的肩,嗓音带笑地调侃道:“三弟,阿绪等着和你比试可等了半天了,”,扬眉瞥了一眼箭靶上的红心,撺掇着说:“去试试?”
李显性格爽朗,一听此话哪里还站得住,边撸袖子边道:“好啊你,前儿叫你喝酒不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只见他并不着急抓弓拿箭,转而对下人道:“取一块儿布条来。”
下人应了一声,很快取来了布条。只见李显展开布条,覆上双目捆好,张臂,拉弓,放箭,箭心“磋”的一下稳稳戳进红心。太平见此,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好!”,提着裙子凑到取下布条的李显跟前儿,娇滴滴道:“显哥哥,我也想玩儿。”
第一次拉弓成人手指尚且容易受伤,更何况太平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娃。
李显低头看着妹妹写满了期待的眼神,犹豫道:“啊?这……”求助的眼神寻到李贤,“二哥……”
听到李显求助李贤,太平本以为一向恪守规矩的二哥会不同意,岂料他今日却反常的一挥手,道:“无妨,今日本就是为了让太平开心的,你且护着些,没什么大事的话,母后不会说什么的。”又甩了两下玉佩,吩咐道:“道生,去把上次用角料打的小玉韘拿来。”
“诺。”赵道生得命退下,不出片刻便取来一只玉韘,他不便近公主的身,将东西交于了婉儿。
婉儿取过玉韘,走到太平身旁帮她带好,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殿下当心些。”
听到太平极为自信的“嗯”了一声之后,便退到了一旁。
殿下虽然相比几年前已长高不少,可是和英王李显比起来娇小了许多,认真好奇的样子,活像一只机灵的小猫。
耐心的三哥摆弄着她的姿势,“左手持弓,右手握弦,跨步,拉弓……”又贴着太平的背,上手帮她把弓拉开,对准靶上红心,“屏气凝神……射!”
三皇子一声令下,婉儿只见一支箭“嗖”的一下从眼前飞过,“夺”的一声扎在红心上。
“哈!”太平高兴得大叫,第一时间去寻找婉儿的身影,在对上婉儿那赞许,惊讶又兴奋的眼睛时,笑得更开心了。
后来薛氏二子也加入其中,相王李旦则是在一旁煮茶倒茶,看谁累了就端上去一杯,婉儿与赵道生侯在一旁,看着嬉闹的众人,李贤则坐在台前,喝着新煮的茶水,后来玩到兴头上,年纪最小的太平也走到他身边,拉着他过去玩儿,又是投壶又是藏钩的,玩儿得不亦乐乎。
婉儿看着太平出神,一点儿都没有察觉悄悄扬起的嘴角。
“殿下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赵道生忽然道。
婉儿依旧看着人群中的太平,也不知是在回答赵道生还是在自言自语,似有若无的轻出声,“嗯。”
此话一出婉儿才觉得不妥,她与赵管事口中的殿下,并非同一个殿下。
后来不知怎的,婉儿也被太平拉到了玩耍的人群里。她如今虽然已是才人,但若要和皇子公主同桌,还是远远不够格的。
李贤见此状微微一怔,眼底闪过的一丝失落很快被他用笑脸代替了,“无妨。”
热闹仍在就继续,那位坐在台前的太子却在埋头喝茶的那刻悄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赵管事。赵道生像是知道太子会看他似的,早早的埋下脑袋,浅浅行了一礼,在太子眼光收回,只能用余光看他的时候,回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玩儿累了的几人回到正殿用膳,糖蟹、糟白鱼、冷刀片羊肉、樱桃毕罗、槐叶冷淘、五味醋芹……
美酒佳肴,歌舞助兴,人间乐事,不过如此。
太平本想拉着婉儿一同用膳,但方才僭越过一回的人,却是怎么都不肯再上桌了,只在公主身边布菜,并时时刻刻盯着她的酒杯,绝不能让她多喝。
喝了两口酒的小殿下抬起红扑扑的小脸对着她撒娇,“哎呀,婉姐姐,再让我喝两口吧……”
婉儿按住她的杯子,悄声道:“殿下,喝多了会头疼的。”
宴会嘈杂,婉儿听不清太平又咿咿呀呀说了什么,只见不安分的小殿下伸手又要拿酒,赶忙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赶紧盛了一碗醋芹汤,心里想着:有了一碗喝的,应该会消停点吧。
两个人,一个注意力全在酒上,一个注意力全在闹着要喝酒的人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席间有两处目光全程盯着两个小姑娘,没有挪开过。
来了来了,那两个男人来了。。。
——
薛绍:参见太平公主殿下。
李显: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作者:别想了,工具人罢了。
——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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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