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被武后留下来用过午膳,刚出甘露殿,脸上的笑意就绷不住了,转头就对着婉儿洋洋得意道:“婉姐姐,怎么样?我这个伯乐,当的不错吧?”
春日的阳光洒在太平脸上,她笑得灿烂,像一朵盛开的迎春花。东风柔柔地吹起她额角的发,骄傲的少女背着手,歪着头,享受着春风的抚慰,享受着“奸计”得逞的快感。
婉儿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样子,心中却是一半火焰一半寒冰。
她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呢?没有像太子直接带走赵道生那样直接带走她,也没有直接放任她在掖庭自生自灭,而是想方设法地制造机会让武后看见她的与众不同之处。既维护了她的自尊,也不曾将她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样的心思,怎能叫人不心生暖意呢?
少时的陪伴是她,替她出头的是她,给她上药的是她,拉她出火海的也是她,可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隔了血海深仇了呢?
殿下,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婉儿心中苦涩,面上却是一笑,双手抬到胸前,浅浅一拜,道:“妾,多谢殿下费心。”
太平粲然一笑,握住她的手腕,“走,跟我回凤阳阁,我备了好东西。”才刚迈出去几步,又想到什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来人。”
“奴才在。”走上来两个太监。
“去备车撵,本宫要回凤阳阁。”太平朗声道。
“诺。”
两个太监奉命退下,备好了车撵,临上车的时候,太平死活拽着婉儿上了车。
马车宽敞,两个小姑娘,一个“奸计”得逞,笑得狡黠,一个无奈叹气,眼神宠溺,只可惜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婉儿轻叹口气,盯着太平的眼睛,温声道:“殿下,这样不妥的。”
太平眉毛一扬,固执道:“哼,你已是本宫的伴读了,妥与不妥,本宫说了算。再者,你如今是五品才人,又是本公主亲自下的令,谁要敢说不妥,本公主掌他的嘴。”
“可是……诶,殿下!”
趁着婉儿还未说完,太平索性一歪脑袋,躺在她膝上,挡住了她接下来的话,闭上眼睛,“好姐姐,我看了好些时辰的书,好累的,让我枕着歇一歇嘛。”
太平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这句就不讲话了,安静的像一只熟睡的小猫,偶尔蹭一蹭婉儿的腹部,还能闻到一阵清香。帷幔虽然放下,但今日阳光很好,透进来打在太平的眼皮上,亮得她睡不安稳,不适的皱了皱眉头。婉儿见状,微微抬手,替她挡住了那点扰人的光亮。
春风和煦,春日动人,安静的眸子里印着安静的小公主,那点光亮打在手上,热度好像从指尖传到了心口,明亮而滚烫。
在没想明白怎么办之前,就这样陪着殿下吧,像从前一样陪着她,像从前一样就好……
婉儿心里这样想着,枕在她膝上的人却忽然开口了,嗓音沙沙的,“婉姐姐,那年我同你说,可以去崇文馆,你为何不去呢?”
太平说的那年,应当是她离宫前的那些日子,可是那段时间里,太平何时同她说过这话?还牵扯到崇文馆,她不可能不记得,心中疑惑,忍不住道:“殿下何时说过这话?”
太平呼的一下睁开眼睛,“就是我离宫前几日,去掖庭找你,那掌事的说你染了风寒了那次。”
听到太平此言,婉儿心中一动,想起那时掌事的罚她二十棍,丢进柴房不闻不问,一副要她自生自灭的架势,结果第二日就把她们母女放出来,还给了药。那之后,掌事姑姑明面上也不找她们麻烦了,这虽是好事,婉儿却也一直没有想通,平白无故,那些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们,可若是太平,定是早将掖庭闹了个天翻地覆,就像她前几日替她教训那些人一般。如今结合太平的话一想,定是那日太平来寻她,让掌事姑姑想办法给瞒住了,而那掌事的也看出来太平有些许在乎她,故而放了她们母女,掖庭也没有被闹个天翻地覆。
婉儿宛然一笑,小指贴上太平的脸,怕偷跑进来的阳光刺了小公主的眼,道:“那日,妾在柴房,不曾听见殿下的话。”
“什么?”,听到这话,太平眉头一皱。她虽然锦衣玉食,但也知道被关进柴房意味着什么,仔细回想了那日的情形,连着前因后果一想,蹭的一下坐起来,咬牙道:“好你个掌事的,竟敢欺瞒本宫!看来那日真是便宜她了!”
太平喘出几口怒气,又悲从中来,小手一捶软垫,垂头狠道:“都怪我,怎么当时就没有看出来!害你受这些苦。”
婉儿轻抚上她的手,温柔地掰过她的脸,对上太平水汪汪的眼睛,认真道:“这不怪殿下,要是没有殿下,妾是万万没有今日的。”
太平听她这话,竟是更加忍不住,好不容易忍着的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婉儿见状,只觉得这泪烫得她心里难受,伸出拇指轻轻拭去,扯出一个安慰的笑,道:“原来大名鼎鼎,威风八面的公主殿下喜欢掉金豆子吗?”
太平闻言,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倔强道:“我才不是!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婉儿嘴角微扬,顺着她的话哄着,“嗯,是沙子不好。”
太平不理她这句话,吸吸鼻子,指了指婉儿的膝盖,扬眉道:“坐好,本宫累了,还想再小憩一会儿。”
婉儿轻笑一声,答道:“诺。”
马车外,紫书和紫珠二人步行在车的后侧。
紫珠打量着前进的马车,悄悄碰了碰旁边紫书的手肘,低声道:“诶,你说,殿下平日里跑上跑下的,怎么今日传了车撵?”
紫书抬眸看了看垂落的帷幔,轻轻摇头,眼波收回的时候,才缓缓道了一句,“或许,因为今日是两个人吧。”
宫廷大道,足足走了两刻钟的时辰才到了凤阳阁。下了车,太平拉着婉儿的手往凤阳阁里走,才走几步,回头对紫珠道:“紫珠,去把本宫的黑将军和虎头元帅请过来。”
黑将军?虎头元帅?
婉儿被这两个词弄得一惑,“殿下说的将军与元帅,是什么?”
太平嘴角一勾,神秘兮兮地看着她,“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扯了扯婉儿的手,“走,先跟我去个地方。”
说罢,带着婉儿到了凤阳阁中的后花园,姹紫嫣红,百花争艳,蜂飞蝶起的,倒当真应了她作的那首诗。花园中有一个木制栅栏,里面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看!”太平拉着她蹲下,右手提起兔子的耳朵,把它抱在怀里,素手顺了顺雪白的毛,抬眼看着婉儿,“像不像你?”
婉儿疑惑,“像妾?”
太平尾音上翘的“嗯”了一声,左手摸着兔毛,故意一本正经道:“白白的,软软的,不像你吗?”
婉儿低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太平怀中的兔子,学着太平的腔调,“哦,原来妾在殿下心中,是这幅模样啊。”
“你抱抱。”太平将兔子递到婉儿怀里,右手去挠它的下巴,“它是我今年年初在山中捡的,那日下着可大的雪,这小兔子就蹲在雪里,又是在梅花树下,红彤彤的梅花落在它身上,我就想起了你。”右手移开下巴,拇指往它的额头摸了摸,好像在对兔子说,又好像在对婉儿说,“然后我就带回来啦。”
婉儿顺着兔子背上的毛,眼神也让这通体的雪白吸引了去,跟着太平的描述,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这雪白的小动物埋在红梅下的情景,忍不住一笑,目光也带上了笑意。
“殿下。”紫珠在二人身后,手里托着一个托盘。
婉儿寻声看去,只见那托盘中是两个花梨钱纹蛐蛐盒子,想必这里面便是方才说的黑将军和虎头元帅了。
太平抬手一指园中石桌,“放那儿。”抱过婉儿怀中的兔子,放进栅栏里,拉着婉儿的手,“婉姐姐,随我来。”
婉儿被她牵到石桌前,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地趴在石桌旁,膝盖跪在石凳上,手肘撑着桌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还没打开的蝈蝈盒子。
太平伸手先将离自己近的蛐蛐儿盒子打开,这只蛐蛐儿通体黄褐色,生的头圆胸宽,触角粗长笔直,后足粗壮,一看就是一只勇猛善斗的蛐蛐儿。
“这是虎头元帅?”婉儿问道。
“嗯,我是在观中墙根儿的石头底下发现他们的,”,太平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打开另一个蛐蛐儿盒子,里面那只通体漆黑,看起来却很瘦小,后足单薄,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突出额角,牙色是乌金色的钢牙,太平道:“这只是黑将军,当时还有另外三只的,不过被它俩给打死了。”
太平递给紫珠一个眼神,紫珠心领神会地拿来一个陶制斗盆。
太平道:“婉姐姐,你说它们两个,哪个更厉害?”
婉儿道:“虎头元帅头圆腰宽,后足也粗壮,应当善斗,这只黑将军虽然看着瘦小,口目却凌厉。”,她思索片刻,接着道:“妾猜黑将军更厉害。”
太平闻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说罢,将两只蛐蛐儿放进斗盆里。
虎头元帅刚进斗盆就对着黑将军嘶鸣,黑将军死死躲在盆边,不上前,也退无可退。两只蟋蟀面对面的对峙,虎头元帅忽然猛扑过去咬黑褐色的,黑将军右足发力一闪,躲开了这一次进攻。两只蛐蛐儿斗了几个来回,都是虎头元帅攻的猛,黑将军躲的快。虎头元帅不依不饶,后足一蹬,又朝黑将军扑过去,它体型大,与斗盆边缘形成一个死角,黑将军躲闪不及,困于其中。正当太平婉儿心中焦急之际,黑将军忽然发力,张口死死咬住它的颈部,任凭虎头元帅怎么甩也不下来,片刻,方才气势汹汹的蛐蛐儿双腿一蹬,不动了。
“嘿!”
太平高兴地大叫一声,举起双手庆祝,才举起来就猝不及防“哎哟”一声痛呼。原是方才她动作太急,扭到了本就酸痛的右手手腕。
婉儿被她这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反应弄的一愣,见她左手捂着右手手腕,想起今日甘露殿中,裴文瑛说她将《孟子》抄了大半,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婉儿牵过太平的右手,两只手握住,拇指轻轻按在腕上打转,温声道:“殿下先回寝殿,妾去取活血的药来,给殿下揉揉。”
说完转身欲走,却被太平拉住,“婉姐姐,让她们去取吧,你又不知道药在哪儿。”
婉儿轻轻摇头,道:“妾同她们一道去,这些事,还是要知道为好。”
太平嘴角一抿,到底是放弃了,“好吧,那本宫到寝殿等你。”
太平命人将黑将军收好,回了寝殿,只在殿中坐了片刻就看见婉儿拿着药过来了。婉儿本打算跪在地上给太平上药,还没跪下,就被那人拉起来,“婉姐姐,我帮你出掖庭,可不是为了让你天天跪我的,”太平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那个。”
婉儿闻言无奈,搬过凳子坐好,打开药瓶,倒在手上抹开搓热,附上太平的手腕按压轻揉,“妾自知殿下好意,婉儿如此,并非因为规矩。”
“哦?那是因为什么?”太平道。
婉儿双眼不离太平的手腕,“是妾想待殿下好。”
太平闻言扬眉一笑,俏皮道:“这可是你说的!既然要待本宫好,就得一辈子待本宫好,要是中途跑了,我可是不、依、的!”
婉儿手上动作一停,嘴角微扬,又继续揉着,轻声道:“诺。”说罢,又倒了一点在手里,搓热了揉上太平的手腕,稍稍加重力道,见太平没有不适,又开口分散她的注意力,“天后今日为何要罚殿下?”
太平嘴角一撇,“害,还说呢,这么一想,倒还真得婉姐姐你来上药。”
婉儿一愣,“怎么说?”
太平恹恹道:“今晨太傅讲课,我满脑子都是你的事,总在想怎样救你出来才最好,一走神,被太傅抓了个正着,报给阿娘那儿去啦。”
婉儿看着太平的样子,心中暗想,若只是今日一次,太傅应当不至于上报天后,手腕抄成这样儿,想必是太平素日里就不爱听太傅讲课,不禁回想掖庭那几年,太平是怎么听她讲书上的东西的,明明聪慧乖巧,怎么到了太傅这里,就到了要上报天后的程度了。
婉儿心中暗叹一口气:罢了,看样子今后伴读殿下,得多尽些心思。
毕竟,天后能一句话让她出掖庭,也能一句话将她打回去。
婉平日常
——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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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蛐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