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眠 第6章 厌恶

秦墨的后颈腺体传来一阵阵灼热的胀痛，那感觉好像被烧红的铁针反复刺穿。

医生给他的腺体贴了舒缓贴剂，冰凉的凝胶触感初时带来些许慰藉，但很快就被更深的阵痛所取代。那股同感让他如躺针毡，恶心感阵阵上涌，头晕目眩。

他强撑着填写完每日身体调查表，指尖微微颤抖将表格递给医生，“医生，我的症状大概要多久才能缓解？”

医生翻阅着他的资料，眉头微蹙，“你从小营养不良，导致身体发育迟缓，尤其是第二性征。你确实是Omega，但你的腺体从未正常分泌过信息素。按理说，即使是偏远星系的孤儿院，联邦法律也规定需给予Omega足够的照料，你的身体居然会营养不良。”

秦墨沉默了，他能离开那个资源匮乏的偏远星球，考入这所顶尖学府，凭借的是远超常人的意志力。

他声音颤巍巍：“医生，在那种偏远星系的孤儿院……没有Omega保护协会的人。那里所有的孤儿，能活下来就已经很难了，身体检查从来都没有。”

医生听完，沉默了片刻。他出身中央星，对于偏远星系的传闻仅限于新闻简报。他将这一情况详细记录，提交给了Omega保护协会。

尽管不确定那高高在上的协会是否会真的对偏远星球的孤儿院提供帮助，这已是他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位医生见惯了中央星那些被娇养得柔弱精致的Omega，此刻面对秦墨——这个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发丝微黄、皮肤苍白近乎透明、身形瘦弱得仿佛一折即断的少年，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混杂着怜悯与无力的同情。

他太脆弱，像没有被妥善保管的薄胎瓷器，周身笼罩着一种易碎感。

“信息素紊乱症……” 秦墨喃喃，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他自己似乎都未察觉，直到医生询问，他才茫然地抹了把脸，“可是快开学了，我赶不上向学院开学了。”

医生无奈地以手覆额，叹了口气：“和你的信息素紊乱相比，开学甚至是招聘会，都远没有你自己的身体重要，这个时候你还分心想这些？”

然而出身优渥的医生无法真正体会秦墨的恐惧。对秦墨而言，留在中央星，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支撑他生存下去的全部信念。如果找不到工作，他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病假我会给你开，”医生语气缓和了些，“但相比于请假，你更该关注的是你的身体。身体垮了，即使找到工作也无法持久。”

秦墨脸色瞬间煞白，是啊，如果他的病好不了，没有哪家公司会愿意接纳一个信息素紊乱、可能随时需要请假的Omega，他必须尽快好起来。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夜晚，那个将他拖入如今境地的源头。如今每个晚上他都需要接受那个陌生Alpha的信息素安抚。

那一晚的经历留下了深重的心理创伤，当那股信息素再次袭来时，他又感受到那只无形猛兽的扑杀，带着几乎令他窒息的压迫感，连带着后颈受伤的腺体也再次灼痛起来。

事后，医生询问他：“你现在清醒状态下回想，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秦墨努力回忆，身体先于意识开始微微发抖：“很可怕，像是在森林深处某种野兽的危险气息。”

医生挑了挑眉，放下记录笔，目光审视着秦墨。青年小巧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惧，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似乎在痛苦的回忆中，仍然止不住恐惧。

医生心想，看来这个Omega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他记得检测报告上显示，那位Alpha的信息素是苦艾酒味。那种烈酒的信息素，在大多数感知里应该是强烈侵略性的苦涩气味，怎么会和丛林猛兽联系在一起？

难道这个Omega从未接触过烈酒，或者，他的感知系统存在更严重的问题。

接下来的信息素识别测试印证了医生的担忧。医生让秦墨尝试辨别几种合成信息素的气味，结果令人愕然。

秦墨蹙着秀气的眉，努力分辨着。

当闻到带着咸腥海洋气息的信息素时，他迟疑地开口：“是……花果香吗？有点甜。”

轮到清冽的雪松味的信息素，他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闷，低声道：“像……铁锈，混着尘土。”

面对馥郁的玫瑰精油模信息素，他更是脸色发白，指尖冰凉：“血……有血腥味。”

他几乎将所有的基础信息素类型都识别错误。

“完蛋了。”医生在心里哀叹。这个Omega的外形确实出众，苍白、精致、脆弱，足以激发绝大多数Alpha的保护欲甚至占有欲。但AO之间的吸引，信息素的匹配是极其重要的一环。秦墨不仅信息素发育迟缓，更患有严重的信息素识别障碍，这几乎可以被判定为“二等Omega”。

这类Omega，几乎无法凭借本能远距离辨认和吸引自己的命定Alpha，如同嗅觉失灵的蝴蝶，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朵花。

这是Omega中的二级残疾。有些敏锐的Omega能在数公里外就感应到命定之人的信息素，而秦墨，除非他的Alpha走到他面前，否则他很可能与之擦肩而过，浑然不觉。这种障碍多半是天生的，目前尚无有效的治疗方法。

尽管每天只需下班后耗费不到两小时来医院，闾烽对那个被他意外卷入无妄之灾的Omega进行信息素安抚，但这过程依旧让他烦闷不堪。

秦墨在治疗过程中不自觉发出的细弱呜咽声，搅得他心烦意乱，甚至连信息素的稳定释放都受到了干扰，他冷着脸建议医生给秦墨戴上了止音器。

“他的声音太难听，干扰到我了。”闾烽语气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医生却感到一阵错愕与惊疑。他听过秦墨的声音，那是种娇软甜腻，带着天然依赖感的声线，正常Alpha听到，会产生保护欲。可到了闾烽这里，竟成了难听和干扰？甚至影响到信息素释放？这让他不得不对眼前这位看似一切正常的强大Alpha也产生怀疑。

这次安抚结束后，在一旁观察许久的医生谨慎地开口：“闾先生，恕我冒昧，您是否考虑也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据我所知，虽然秦墨的信息素释放不稳定，但您作为Alpha，对Omega信息素的感知反馈似乎异于常人。您已年满二十八岁，既没有Omega伴侣，也从没有对其他Omega进行过标记。我认为有必要检查一下，您是否存在信息素接收或共情方面的障碍。”

闾烽漫不经心地瞥了医生一眼，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我有私人医生。我的身体很健康，易感期规律，从来没有任何Alpha相关疾病的影响。”

总之，他身体机能一切完美，心理评估稳定，最新研制的抑制剂也能有效控制易感期。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除了家族每年向Omega保护协会捐献巨额资金，试图为他匹配一位高契合度的伴侣，这让他厌烦透顶。

闾烽将酒店那晚的事件压到了最低。除了那个被他用手段控制住的酒店主管，知情人就只剩下周瑾。

好在周瑾识时务，在足够的利益交换和威慑下，他已保证守口如瓶。至于病房里那个Omega，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更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连医院登记册上监护人的名字，也是周瑾。

即便那个Omega有心追究，线索查到周瑾那里，也就断了。

闾烽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恢复了惯常的矜贵与冷漠，迈步离开医院。身后那间充斥着痛苦不安的病房，仿佛只是一个与他无关，亟待遗忘的插曲。

他没有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那只被他视为麻烦的Omega，已然在他坚固冷漠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