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出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出的呀,陈大壮有些绝望。
年轻道士也不觉得脏一样一手搀起摇摇欲坠的陈大壮,一手扛起他灰扑扑的行李,把他带到后院,先给他找了一些干粮饼子垫肚子,又给他烧水洗澡、洗衣服、在灶火旁烘干衣服,这一套下来,已经到半夜了。
陈大壮万般不好意思,一直战战兢兢,想委婉拒绝但却拗不过也打不过道士,却又因为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种温暖,忍不住有片刻沉溺其中。
灶火烘干的棉衣是他这一生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陈大壮暗暗下定决心,即便是以后要被抓去打板子、当苦役,这辈子有这么一刻也就够了。
只是绝对不能牵连道观。
此后数日,陈大壮借了斧子,先是砍够了道观所需要的柴火,然后翻遍了整个山头,终于挑了一处山洞出来,用木棍、藤条和石头,做了洞门、床和桌子。
他决定不在栖霞观出家,他要在这山洞里自己出家。
每日采野果野菜止饿,喝山泉水解渴,其他时间就跑去道观偷学、给道观干活儿,就是不住在道观。
时间久了,道观中的其他道士也都知道了观中有位不记名的师弟,在观中各种干活儿。
瞌睡能传染,感情也能传染。
这个师兄给他的洞门做了一个厚布帘子,那个师兄送给他菜种和粮种,今日几个饼子,明日几把青菜,再加上大山里的馈赠,陈大壮觉得,他在活着。
更令他抑制不住喜悦的是,他学会了写字,他学会了除了下跪之外的礼仪,他可以认认真真地用石头在树皮上划出‘谢谢’的两个字,他可以恭恭敬敬地给默认他在道观学习的师父师兄行他们愿意接受的礼仪。
从前他只知道下跪,但是师父师兄们并不接受,都是躲在远远的,或者闪到他身后把他给拉起来。
山中不知岁月,也许是因为修炼的缘故,即使在山洞中居住,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反倒因为道家独特的锻炼方式,早年身体的沉疴与隐痛,都已消失不见。
山顶、崖壁、水潭边,除了他自己的洞穴旁边,能种东西的地方都被他种了谷物或者菜蔬,他一个人也只用吃一小部分就可以了,剩下的都被他送到了观里。
直到那一天,两个官差来到了栖霞观。
“路引、度牒都拿出来,奉县令大人的命,我等来栖霞观查逃兵、逃民!”
官差拿着度牒一个一个地对照道士的长相。
“牒道人玄明子,俗名张川,年二十二岁,籍贯,河南道洛州洛阳县,身长五尺七寸,面白,微须,别无显痕,过——”
“牒道人守宁,俗名李?,年三十,籍贯,陇西成纪,身长七尺,面白,美须髯,目光如电,过——”
“牒道人守心,俗名姜破虏,年二十五,籍贯,河西道沙洲敦煌县,身长八尺,面黑,声若洪钟。”
“……”
“还有没有到场的道士吗?”官差合上登记的册子,习惯性地又确认了一句。
“大壮师兄还没来呢!”
原来是观中最小的弟子了云,平日和陈大壮最是亲近,观里发吃的、衣服、书本、武器……他什么都要来上一句,“大壮师兄还没来呢!”他以为这次叫齐了人也是好事来着。
阴差阳错,时也命也。
陈大壮被官差抓到后,极力撇清道观与自己的关系,不愿连累道观。
“我只是自己在此地山上避世,并不是什么道士,那个小孩儿喊我师兄也只是因为年龄小,他见年龄大的男子都喊师兄,我们也只是在山上偶遇过而已。”
此事可大可小,观主又给官差塞了银钱,这才不涉及到道观。
最终官差确认为——陈大壮没有路引,私自外逃,是逃民。
被麻绳绑着的陈大壮走过山门口,“栖霞观”三个大字在霞光中格外静谧、迷人。
陈大壮以为,这段时光已经是他此生唯有的幸福了。
然而,当时的他所不知道的是,当一个人不再麻木,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之后,很难不会再次拥有幸福。
*
“陈大壮,你身为朝廷在册的壮丁,即便你们家的劳役有你的父亲和兄弟完成,你也应当听从朝廷的调遣安排,但是你没有路引,擅自离开原籍,隐匿山林,这种风气一定不能助长,所以本官判你仗责三十,服三年苦役……”
陈大壮和其他犯人被官差步行驱赶至挖矿的苦役营,在苦役营打够了各自板子之后,被官差一起丢进了刚没过一批人的窝棚。
低矮、阴暗的茅草窝棚里,霉味、汗臭和血腥味在发酵着,几个人脖子上套着铁圈,脚上锁着镣铐喊着痛躺在泥地上,墙壁是树枝裹着泥巴,顶部是漏雨漏风的茅草。
陈大壮身体素质虽然因为在山上锻炼比较好,能硬撑着起来,但也不敢冒尖儿,先审时度势。
第二天,监工的鞭子就招呼在了每个昨天刚被行刑的犯人的身上,对于监工来说,犯人,就是耗材。
陈大壮听得清楚,此地都是逃役的百姓,几乎都是家中仅剩的人了,要么是家中父兄就是因为服徭役死的,要么是身体虚弱服不了徭役,要么是没钱自备干粮,去服役只能饿死……此刻都集聚在此。
没家没口的,也不用担心连坐的问题,陈大壮心动了。
但是,首先,他是个哑巴。
十几天了,陈大壮几乎试探遍了整个营地的犯人,这才找到了个会认字能说话的,虽然也快不能说话了。
陈大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照料,至此,陈大壮有了为自己传话的人。
“与其在这里被累没命了,或者被打没命了,不如拼一场!”
“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我们十几年后又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干不干?!”
“干了!”
……
“苦役营苦役尽数逃窜,官兵不知被下了什么药,整整过了一日才苏醒。”
“这些苦役的家人呢?”
“多数是孤身一人,只有少量几个还有家人,但是当我们去捉拿的时候,屋子已经空无一人了。”
“把消息压下去,继续追踪……”
*
不知名的山沟沟里,陈大壮正和一群人建房开荒。
没有数不尽的巧立名目的赋税,没有不顾死活的徭役,即便开头只是一把刀,百姓的韧性也足以支撑他们活下去。
活不下去的百姓越来越多,来此地投奔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即便乱世,此地也能庇护一方百姓。
后来换了皇帝,大赦天下,此地的百姓又被重新入册。
但是曾经拯救并收留他们的那个不会说话的人,他们会永远记得。
也就在此时,陈大壮想起了——他叫陈玄奘。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不是恢复记忆,进入修炼了吗?这咋还重新历练了,还搞得这么惨?!确定不是打击报复吗?
悟空呢?八戒呢?我沉默寡言的悟净和活蹦乱跳的小白龙悟明呢?
得赶快找人去,这种历练程度,吓死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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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