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将那颗星摘下 第2章 心理小屋

晏修远站在逆光处，浑身漆黑，唯独目光如炬。庄漫心尖一颤，赶忙回头。

台上的讲话，她再也不想听，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把头埋在了前方的座位后。

心脏会痛，就代表她还活着，不是吗？

还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呢？

坐她后方的班主任见她状况不对，赶忙走到她旁边，问她怎么了。

庄漫抬起头来，对班主任礼貌地摇摇头，说自己只是有些累。

重生，不只快乐的事情会重新体验一遍，那些痛苦的，也无法避免。就像她会知道坐在身边的刘悦伊会被渣男伤得体无完肤，彻夜难眠，甚至丢了保研资格，而班主任会在两年后出国，嫁给一个外国人，当上全职主妇，永远离开她曾经热爱的教育事业。

这些事，如果在此时就向当事人透露，那无疑是恐怖故事。

但当事情真的发展到那步，每个人却只能坦然接受。

倘若她在与晏修远初遇的那天便向他说，他会被她追逐两年，爱她十年，然后在以为他们一定会天长地久走下去的婚后第八年，她会死，他一定觉得她疯了。

只是有些事，庄漫好歹还能进行选择。

等班主任离开后，她再次默默偏过头去，见到晏修远正打开大门，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对，就这样走出去，走出彼此的世界。

入学大会之后，班主任冯雯带着这些大一新生去领训练服。

在操场边的树下分完军训服后，冯雯苦口婆心地叮嘱他们，如果训练不舒服，一定要提早告知教官，千万不能硬撑着。

刘悦伊的眼睛到处乱飘，但凡见到个长得稍微好看些的学长，就会用胳膊肘顶一下庄漫，再扬起眉毛提醒她向学长所在位置看去。

“太猥琐了，”庄漫小声叮嘱，“小心被发现。”

果然是个小孩子，她望着刘悦伊心想。以庄漫如今的阅历，再去审视那些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只会觉得他们都是小弟弟，思想和行为都不成熟。

只是“学长”这个身份，对于大一的新生来说，无论如何，都是自带魅力光环的。

而学长们，似乎也在用同样的眼光审视着学妹们。

庄漫冷漠地瞪了一眼操场护栏外瞟了她许久的一个高年级男生，抱紧军训服，向宿舍楼走去。

宿舍里其他两个床位住着法律系的学生，她们外国语学院和法学院共享一层宿舍，而庄漫和刘悦伊学号排在英语系最尾端，只能和法律系的陈昭与贺静云共处一室。

庄漫挺喜欢陈昭和贺静云，她们努力向上，为人真诚友好。只是法律系向来排课比英语系多，要参加的考试也多，二人不怎么出现在宿舍里，庄漫和她们的交集自然也没有与刘悦伊多。

毕业后，她们三人都去了其余城市发展，而庄漫陪着晏修远留在了L大，渐渐也与室友们失去了联系。

庄漫一边拉上床帘试起军训服，一边想，倘若这辈子把追晏修远的心思都省下来，她说不定也可以和陈昭、贺静云走得近些，同她们了解了解法学，再读个双学位，等毕业了以后找个喜欢的工作先攒攒钱，好好孝顺孝顺妈妈，以后......

衣服穿了一半，庄漫却苦笑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以后的生活会没有晏修远。她人生的一半时间都是和他度过的，而猛地将他排除在人生之外，她就似乎在一刹那忘记了要如何生活，像个瘸腿的人丢了拐杖，高度近视的人没了眼镜。

如果从十八岁重新开始过起，她难道也会有机会爱上别人、和他人组建家庭吗？

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庄漫拉过枕头，捂住脑袋，在阴影下重重叹了口气。

裤子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庄漫闷着头拿出手机，就见到破碎又充满划痕的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好友验证通知。

验证界面上只有短短六个字，写着“林园心理小屋”。庄漫默默退出申请界面，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地在好友搜索里输入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按下搜索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蓝天白云的头像，和仅仅一个“远”字的昵称。庄漫点开蓝天白云，试图在纯色的天际找出自己留下的痕迹。

晏修远的头像和昵称十二年都没换过，庄漫曾在婚后试图催他和自己用情侣头像，他却总是红着脸推脱，还说教职人员不可以那么幼稚，被学生发现了可不好。

“晏大教授就是不一样，”庄漫收回手机，在他右脸上留下一个吻，随后嘟着嘴嗔怪他，“早知道我也去读个博，以后当老师，我倒要看看学生发现了会怎么样。”

他当时刚评上教职，庄漫发自内心为他感到开心，嘴上虽然怪着他，心里却喜滋滋地想：“我男人就是优秀，刚毕业就能找到教职！”

往昔历历在目，但细数起来，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庄漫眼角又湿润了起来，她抹掉那些碍事的水珠，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人不可以耽溺于过去，既然她可以再活一遍，那一定要走出和从前不一样的路。

正想着，右手边又传来一声震动，庄漫握起手机，又是那个“林园心理小屋”。

她所住的宿舍区叫林园，而林园南边有个两层楼的学生活动中心，心理小屋在二楼205，那是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专门为学生提供免费心理疏导。

而一楼则是学生会的地盘，晏修远是学习部部长，每天下了课会去学习部待上一段时间。庄漫去心理小屋表面是为了勤工俭学赚点生活费，实际上却是为了制造和他偶遇的机会。

他们会共用一个茶水间，庄漫会在打开水的时候微微抬眼，观察身侧一同打水的晏修远，再在他向她投来问询目光前挪开视线。

回忆间，她又收到了心理小屋的好友验证。

这么急？

“悦伊，”庄漫盯着那不断向她抛来的讯息，拉开帘子问正在和不知名学长聊天、乐得眉飞色舞的刘悦伊，“你收到心理小屋的好友申请了吗？”

刘悦伊头都没抬，继续笑着打字，过了半晌才从网聊里回神，一脸懵然地问：“啊？什么是心理小屋？”

寝室里另两个法学院的室友并不在，她无法向她们求证，但庄漫自认自己已经成年许久，应付个大学生心理辅导员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回了刘悦伊一句“是向学生提供心理辅导的地方，在活动中心二楼”，便通过了那条申请。

反正她也不富有，若真是骗子，能骗到的钱怕是还不够电费的。

至于心理小屋，庄漫其实相当认可其对于学生的生活的正面作用，以后有时间了，她再跟刘悦伊慢慢介绍。

刚通过，聊天对话框里便弹出来一行字：“同学您好，我们近期将开展对大一新生的学前心理情况的抽样调查，您因学号尾数为3正好被抽中。”

“所以？”庄漫飞快打下两个字。

聊天框对面的人似乎是在字斟句酌，一句话删了重写，写了又删，庄漫只见到聊天框顶端的“正在输入......”反复出现了六七次，那条被抛光了许久的话才出现在她面前。

“请于周三晚七点至林园活动中心二层205室，我们将对您进行一个十五分钟左右的小访谈，访谈结束后，您将会获得学生会的纪念马克杯。”

“我可以不去吗？”庄漫在输入框里写下自己的拒绝，想了想，对面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少年少女，不可以对他们太强硬，于是又补了一句，“对不起，我周三晚上有安排了。”

这回，对面倒是回得飞快：“我们周四周五周六晚都可以。如果您想下午或是早上来，也都可以。”

“漫漫，”刘悦伊在床下喊她，“我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好，”庄漫边答应刘悦伊，边在输入框里写道，“周三晚吧，这之后每晚都要排练汇演的歌。”

对面又开始踟蹰起来，好半天才回了个：“好的。忘了您还要军训。如果不方便我们可以等您军训过后再安排见面。”

“好。”

“恭候您的光临。”

“你叫什么名字？”庄漫随口一问。心理小屋的人她都认识，她只想确认和她说话的是哪位老熟人。

“心理小屋账号经营者不可以随意向同学们透露姓名。”

以前她嫌麻烦，实在不想和很多人打交道，所以从来没有接手过心理小屋的账号，也不知道账号经营者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定。

庄漫笑着摇了摇头，没打算继续追问，把手机塞回口袋爬下床。

“现在的学生说场面话真的是一套一套的。”她想。

想完后，她才幡然醒悟，哪是什么“现在的学生”，明明就是“十二年前的学生”。

庄漫刚下床，就被刘悦伊挽住手臂。她兴冲冲地说：“我要到了经管学院大三学长的微信！他虽然长得不比晏神帅，但也很帅，你要不要看他照片？”

庄漫记得十二年前，她应该是答应了要看的，因为她当时也对这个新奇的学校新奇的人充满了兴趣。至于那人是谁，长什么样，她早就忘了。

而此刻的庄漫只是摇摇头，笑着拒绝刘悦伊：“悦伊，我就不看了。你怎么见一个爱一个？这样很容易......”

“很容易什么？”刘悦伊蹙眉发问。

庄漫盯着她稚嫩的脸庞和纯真的眼神，和她眼里自己同样稚嫩的倒影，“受伤”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