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夜行 第30章 托“孤”

一艘快艇滑过黎明前幽暗的海面，进入海岛边缘的山洞。

艇身微微颠簸，速度减缓，最终停靠在山洞深处的停泊港。R-076率先踏上栈桥，身后的少年沉默地跟上。

身份验证之后，厚重的电梯门打开，两人进入。

电梯一路向上，再次开门，已经在展厅一样的圆形大厅中央。大厅一侧陈列着一排生态舱，淡蓝色的营养液中悬浮着一具具人类躯体，无数导线连接着旁边的仪器。

另一侧的展架上，则整齐摆放着摆着各种各样的生化义肢，旁边还放着样式统一的铭牌，上面都有两个标志性的字母“A.O.”——Ara Orun，也是这处研究所的名字。

别名祭坛。

极乐会的标志同样由此而来。

早已等在一旁的负责人见到R-076，立刻迎上前行礼：“会长。”

“实验结果怎么样？”大厅四周有六扇门通往不同的方向，R-076往其中一扇门走去。

负责人紧随其后，如实汇报：“蜥蜴人和巨人项目很顺利，各项指标稳定。倒是合成水母碰到了问题。”

“具体。”R-076的声音没有起伏。

“核心生物囊无法写入控制指令，所有预设程序都被排斥。”负责人垂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不听话的武器，再强大也毫无价值。R-076脚步微顿，皱眉看他：“声波强度没提升到阈值？”

“提升了，甚至尝试过超频，增强到样本机体崩坏都没用。生物电信号注入也失败了。”

短暂的沉默后，R-076开口“‘药’呢？”

负责人一顿，下意识看了一眼R-076身后一直没出声的少年，迟疑地摇头：“……没有，新的‘药’还没有经过测试。”

R-076轻笑一声，侧过身，对少年道：“正好，你去配合一下。”

少年 ：“……是。”

少年跟在负责人身后，走向另一部通往下方实验室的专用电梯。

——

少年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古堡的寝殿。

R-076就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端着一杯浓稠的暗红色液体，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在观察一件仪器的启动过程。

见他醒来，R-076挑起嘴角：“感觉怎么样？”

少年：“……热。”

确实是热。一种由内而外、无处排遣的燥热，像是被禁锢的能量想要寻找出口，蠢蠢欲动地驱使着他做点什么，任何事情都好，只能将这股莫名的躁动宣泄出去。

可是找不到方向，只能任其在体内徒劳地冲撞，带来更深的焦躁和渴望。

因为没有指令。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少年冷灰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需要一个指令，一个明确的、可以遵循的指令，这股力量就可以找到归处！

“看来，凯伦的新药很成功。” R-076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手腕一松，空杯无声地坠落在厚软的地毯上。

——

折磨似乎永无止境。天色由明转暗，再转明。

少年再次在凌乱的床榻上醒来，R-076已经不在寝殿，唯有身上的痕迹和伤口又增加了不少。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先是把关的严实的窗子全部打开，又走向浴室。

不同于刑房一样的寝殿，浴室华丽得过分。穹顶高阔，鎏金拱券，整块大理石做成的洗手台，边沿包覆着錾刻蔷薇纹的赤金，水龙头都是镶嵌红宝石的纯金狮首。

圆形浴池旁立着三尊等身高的琉璃仕女像，她们托举着水罐正在倾倒，混着精油的蒸汽氤氲满池。

少年赤足踩上池阶，冰裂纹镜墙上倒映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又被切割成无数残破的影像。

浴池旁边是鎏金珐琅屏风，用掐丝工艺凝固着名画宁芙与萨提尔。

少年把一件干净的白衬衣挂在屏风旁，进入浴池，慢慢泡了进去，仔细擦洗身体。

很久之后他才起身迈出浴池，赤足走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水珠顺着单薄的背脊滑落，留下一点水渍。

他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将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颗，依然掩盖不住颈侧的青紫咬痕。

“他会回来的。”少年的声音很轻，对着镜子喃喃自语。身上的白衬衫过于宽大，松松垮垮地挂着，像层脆弱的保护壳。

少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站在窗口。

那人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外面裹了一件黑色长风衣，身形瘦长，落地时悄无声息。他轻轻鼓了鼓掌，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演技真好，不愧是专业的。”

他倒宁愿是演技，至少演技可控，但这次是药物。少年垂着眼并未接话，只沙哑着嗓子低低应了句：“早安，医生。”

“走吧，大人的用餐时间到了。”他动作轻缓的转身，脚裸上处还残留着未消的淤痕，像是被用力钳制过。

被称作医生的人挑了挑眉，目光扫过床榻，随后跟随少年离开了房间。

穿过走廊，两人进入书房，整面墙的古老书架散发着霉味，角落垂着的帷幔后，隐约可见一张检查床。

少年熟练地移开金属床架，露出下方隐藏的暗门。

随着暗门滑开，某种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少年拾级而下，赤足无声。医生跟在他身后，鞋底踏在石阶上同样悄无声息。

这是一间密室，装扮得反而像一间卧房。松软的鹅绒被、华贵的绸缎窗帘、精致的桌椅，和整个古堡的风格比起来，算得上温馨。

只是房间中央一座冷冰冰的实验台，打破了这种温馨的氛围，显得有点诡异。

更诡异的是实验台上正摆着一个培养皿，里面是一颗苍白的大脑，周围环绕着精密的仪器，几根细如发丝的电极连接着它和旁边的显示器。

少年走到培养皿前，轻轻抚摸着培养皿的边缘，低声说道：“早安，大人。”

医生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少年的举动。

这是属于瓦伦汀的大脑，也时间异能核心。

苏墨尘确实杀死了瓦伦汀，严格来讲是杀死了瓦伦丁的躯壳。

因为在那场战役之前，瓦伦汀已经把大脑替换出来，眼睛则充当临时媒介，短暂借用了大脑的异能。

“今天要增加剂量吗？”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五支淡蓝色药剂。

“嗯，他最近反应更频繁了。”少年的眼神专注，那种略微病态的神情让医生微微眯了眯眼。

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到来，显示器上的脑电波活跃起来，出现了一连串峰值。

“他认得你。”医生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数据，“真是不可思议，即使只剩下大脑，瓦伦汀的意识依然存在。”

呵呵，他可真是个骗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个反应哪里是认识少年，分明是认识针剂，成瘾的初期症状。

和被用在少年身上的“药”不同，这款针剂剥离了指令，只用于提升活跃度。

医生看着少年小心翼翼地打开培养皿顶部的注射口，将蓝色药剂推进营养液中。

大脑表面的血管显现出淡淡的蓝色，显示器上的波形变得更加活跃。营养液甚至泛起细小的波纹。

少年欣喜若狂地转头看向医生：“你看到了吗？他在回应我！”

“再等等，我的大人。”他俯身贴近培养皿，嘴唇几乎碰到玻璃：“等R-076的身体完成强化，您就可以回归了。”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医生。

医生无所谓地耸耸肩，识趣道：“好吧，我不打扰你们叙旧。”

他把记录仪插到仪器上，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少年还在小心翼翼怀抱着那培养皿，“今天感觉怎么样？等您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医生心中泛起一丝冷笑。

R-076将少年视为可以肆意凌辱摆布的对象，少年则沉浸在对本体的怀念中无法自拔，甚至不惜和魔鬼做交易。

人类真有意思，受害者竟然会爱上曾经的加害者，甚至为了对方甘愿丢弃尊严，忍受屈辱。

当然，多亏了这份“痴情”，他的计划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医生勾着嘴角，猩红的舌尖扫过一排鲨鱼似的尖牙，身影隐没在虚空。

***

L国内，特调局仍在紧锣密鼓地追查极乐会的线索，卡修斯等人则要回血界继续追查苏墨尘带回的那枚锚点。

通用航空区，卡修斯冷着脸站在那，顶着一头金灿灿的长发，戴了个硕大的墨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国际巨星。

卡修斯身旁，阿尔卡特尔对苏墨尘躬身告别：“大人，血浆我会安排空运过来，确保供应充足。”

安安也朝苏墨尘挥手：“您一定要好好养伤！等您回来，咱们就一起去端了极乐会那群傻叉的老窝！”

卡修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淑女不能这么讲话。”

安安捂着脑袋，吐吐舌头。

这段时间，血族众人和特调局作战科的成员相处得意外融洽，原本傲娇矜持的血族小公主安安，如今已经进化成会叉腰骂街的小辣椒。

赫卡忒则走到楚翊风面前，微微欠身：“这段日子，苏苏就劳烦阁下照顾了。”

楚翊风点头：“请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苏墨尘：“……”

你们有问过本人的意愿吗？

他坐轮椅纯粹是为了照顾阿尔卡特尔那颗玻璃心，勉强挽救一下他们岌岌可危的医患关系。他只是需要休养，又不是真的残废了，需要什么照顾？

卡修斯仍旧冷着脸，几步上前，一副虽然你没有和我道歉，但是我作为亲王，还是很大度的原谅了你的表情，竟然单膝点地半蹲在了苏墨尘面前。

看得推着轮椅的楚翊风眉心一跳。

卡修斯语气郑重：“苏，这次你必须好好休养。极乐会蛰伏多年，现在敢浮出水面，就说明他们做好了万全准备。我们会处理好一切，等你回来。”

苏墨尘抿了抿唇，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卡修斯站起身，目光扫过楚翊风，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昨天晚上，作战科听说他们要回血界，特意组了一个酒局送行。

卡修斯没料到L国的酒香醇是真香醇，醉人也是真醉人，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据目击者称，亲王殿下当场拽着楚队的衣领，把人拖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想劝架又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观望。

所幸卡修斯作为血族亲王，就算喝醉了，修养还是在的，到底没真的动手。

没人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卡修斯回来时情绪明显低落，一杯接一杯地灌酒，最后是被其他血族抬回去的。

卡修斯昨晚虽然行为失控，但记忆却格外清晰。

他记得自己揪着楚翊风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把苏交给你，但我不得不承认，让他留在L国休养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甘，“他似乎更亲近你。”

“凭什么啊？我追了他七百年！七百年！！他连让我说出口的机会都没给……”

“姓楚的，我警告你——”他醉醺醺地指着楚翊风，“苏真的特别好，你要是敢欺负他，我、我就、我就把你吸成人干！”

楚翊风全程靠在栏杆上，姿态散漫，直到听到这句威胁，才慢悠悠挑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峻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卡修斯一愣，随即更加愤懑。该死的，苏不会是看上这混蛋的脸了吧？！

可转念一想，看上个鬼！那个会写花体英文的金毛都比这糟心玩意长得好看！

当然最好看的还是苏，其次是他自己！苏要是喜欢好看的，照镜子不就行了？！

卡修斯长叹一口气，带着一众血族登上了返程的专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