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夜行 第29章 暖意

楚翊风的手臂很稳，行走间几乎没有颠簸，传递过来的体温像是恰到好处的暖炉，驱散了寒意，连伤口恢复时的痛痒都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苏墨尘半阖着眼，靠在他怀里有些昏昏欲睡。

楚翊风抱着人，就觉得这人身量也不矮，怎么这么轻？

紫藤的枝条在院门口轻轻摇曳，帮楚翊风开门，又探头看了一眼，叶片沙沙作响却懂事地没有出声。

进了客厅，楚翊风将怀里已经半睡半醒的人安置在沙发上。

苏墨尘不舒服地蹙眉，没睁眼，手指轻轻勾了下楚翊风的衣角。

楚翊风正从他怀里把血袋拎出来，感觉到这细微的牵绊，动作停了一下才把血袋放到茶几上。又脱下大衣给他盖在身上，轻声道：“等我一下。”

他说着，最后看了一眼苏墨尘翘起的头发，才站起身。

苏墨尘蹭了蹭带着暖意的衣服，觉得不太够，缓缓睁开眼。就见那人正从储物架上层取下一个造型古朴雅致的墨玉竹节杯。

他靠坐起身，下巴依旧埋在衣服里。

楚翊风走回来，把那杯子也放在茶几上。

苏墨尘看过去。

那杯子墨色中隐透着玉质的光泽，靠近杯底的位置镶嵌了一枚精巧的珠子，散发着珍珠般的柔光，又比珍珠更通透。

楚翊风撕开一袋血浆，倒入杯子里递给他，将他抱着的衣服拉下来一点：“试试。”

苏墨尘接过喝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神情诧异。

腥气没有了，虽然仍算不上好喝，但至少不再难以下咽。

楚翊风见他神情，就知道有用。

上次他发现这人喝血浆会呕吐，又嫌血浆腥气的时候，就在想如何解决。

嵌在杯子上的这枚珠子名为无垢株，本是鲛人族至宝，千年才出一枚，却被人拿去布阵，用来掩盖邪术催生的冲天血气。

那时楚翊风还没有加入特调局，游历途中碰巧缴获。

无垢株配上有净化效果的墨玉，应该能滤尽血液中的腥气。

苏墨尘左右端详那杯子，抬眼看向楚翊风：“这是？”

“无垢珠，专去腥气。”楚翊风在那珠子上点了一下，珠光微漾，“你慢慢喝，我去取轮椅过来。”

尽管经历过全身手术，但血族只要摄入充足血液，恢复能力依然惊人。刚才被楚翊风带出来时，苏墨尘连站立都困难，这会儿已经可以慢慢踱步了。

楚翊风回来时，见他正站在储物架前，打量着架上陈列的各类器物，似乎十分好奇。

防止骨骼再次长歪，完全愈合前，最好还是减少活动。楚翊风把轮椅推过去，“下次让你看个够，现在先坐下吧，你不宜久站。”

苏墨尘闻声回头，两人距离很近。楚翊风伸手托住他小臂，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我能走。”苏墨尘说着，却没挣脱。

“知道你能走。”楚翊风应道，手上力道未松，反而又抬起另一只手，避开他受伤的肋骨，轻轻扶住腰侧，将人引向轮椅。

苏墨尘坐下时，几缕发丝擦过楚翊风下颌。

楚翊风微顿，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顺了一把他的头发。

苏墨尘察觉那温度，无意识偏头追了追，像是贪暖。

楚翊风失笑，又揉了揉他的发顶。这才去拿来那件外套仔细盖在他腿上，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该多备几条薄毯，这人似乎总是怕冷。

楚翊风在墨玉杯上画了一道恒温符咒，又灌满血浆，放到苏墨尘手里。确认一切妥当，才推着人去旁听审讯。

轮椅的轱辘碾过金属走廊，发出规律的轻响。苏墨尘靠在轮椅里，捧着那墨玉杯慢慢啜饮。

楚翊风推着轮椅径直走向地下审讯室的专用通道，身份验证后，厚重的合金门滑开 。走廊里很安静，每扇隔音门旁便都挂着房牌。

特调局的审讯室由主审室和监听室两个房间构成，中间隔着单向玻璃。

监听室内，白局穿着制服，背着手，蹙眉盯着里面的情况。旁边站着卡修斯和阿尔卡特尔，连赫卡忒和安安也来了。

楚翊风推着苏墨尘进来时，几人同时转头。

白池的目光先是落在轮椅上，又扫过苏墨尘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明显担忧和不赞同：“小苏，带伤怎么还过来？”

说来也愧疚，本来好好的联谊会，出了这种事，他刚刚听卡修斯说苏墨尘伤势很严重，应该静养才是啊。

卡修斯绷着脸，只瞥了眼苏墨尘手中的墨玉杯，确认这人有在乖乖吃饭，就又扭回头看向主审室，连背影都写着不悦。

主审室刺目的白光里，张科长被特制枷锁固定在椅子上。他上了年纪，高高瘦瘦像一根麻杆，与后勤科其他健硕的科员截然不同。

他靠在椅背上，神情萎靡中又有一点桀骜顽固，与平日里低眉顺眼的老好人形象判若两人。

尽管审讯员经验丰富，问话也很有技巧，对方也只提到了极乐会，再没有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他似乎被彻底洗脑，笃定自己在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包括协助极乐会的人在特调局地下挖掘通道，连接禁地。他甚至认为，像特调局这样人类和非人类勾结，迟早会毁了这个世界。

审讯从夜晚持续到凌晨，对方的态度始终如一，不认错、不配合、不交代。

审讯员换班继续。众人从监听室出来，一路往外走，沉默不语。

到了室外，冬日的寒风吹过，楚翊风下意识又给苏墨尘掖了掖盖在腿上的衣服。

卡修斯余光瞥见，抿着嘴别开视线。

白池站在台阶上看着远方泛白的天色，神色难掩疲惫。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终没说什么。

几人各自道别散去。同住宿舍区的楚翊风送苏墨尘回去，再三确认他可以自理，才回自己宿舍。

审问又持续了几天，在高强度的轮番轰炸的心里攻坚之下，总算问出了一些东西，也基本厘清了张科长的所作所为。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被骗了的疯子。

白池亲自带着审讯影像和笔录去送给苏墨尘，又让亲兵带上慰问品，准备表达一下特调局的歉意。

楚翊风正在苏墨尘的宿舍，检查他肋骨的愈合情况。

阳光很好，落地窗拉着纱帘，室内光线柔和。

苏墨尘靠在沙发上，上衣纽扣解开，衣襟微微敞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腹和缠绕的绷带。

楚翊风温热的手掌掩在衣襟之下，贴在他的肋骨处，指腹带着灵力一点点探过那处曾经错位的骨骼。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苏墨尘脸上，观察他是否有不舒服的神色。

作为医疗组的常客，苏墨尘早就习惯了各种伤势检查与治疗，今天却莫名觉得别扭。

他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着楚翊风另一只手臂，指尖微微收紧，脸侧向一旁，避开了对方的注视。

“这里还疼吗？”楚翊风低声问，指尖在某处略微停顿。

苏墨尘被他碰的轻轻一颤，摇了摇头：“不疼。”

声音带着一点低软的鼻音，有点像撒娇。

楚翊风注视着他，眼神暗了暗，声音更低：“骨头接上了，但筋脉还有点滞涩。”说着手上灵力不停，又轻柔地按过两下，帮他梳理筋脉。

“最好再养一段时间。”

“嗯。”苏墨尘闷闷地应了一声。

这时门铃响了，电子猫眼上出现了白池的脸。

楚翊风和苏墨尘对视一眼，给他拢起衣襟，顺便拉过一条薄毯盖在他腰腹间，才起身去开门。

白池看到楚翊风，明显一怔：“小楚啊，你怎么在这里？”

他边说边下意识地朝屋内望去，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客厅，就见苏墨尘正衣衫不整的靠在沙发上，侧头看过来，朝他微微颔首。

跟在白池身后的亲兵已经非礼勿视地低下头去。

“咳咳，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白池干咳一声，又压低声音严肃道：“小苏还伤着，小楚你不能过分啊。”

楚翊风一愣，无奈解释：“我帮他检查伤口。”

白池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目光在他难得泛红的耳根处停留片刻。

他是老了，但还没瞎。就楚翊风这张天地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什么时候有过这般颜色？还有沙发上那位眼含水光、衣襟凌乱的模样，啧啧。

白池正打算先告辞，苏墨尘已经过来，“白局请进，是审讯有结果了？”

他衣襟扣得齐整，眼里自然也没了水光。

提到这事，白池正色，把存储器递给他：“对，初步结果出来了。”

没等苏墨尘伸手，楚翊风已经先一步接过去，“我来吧。”

“嗯。”苏墨尘点头。

瞧着楚翊风十分熟练地把存储器接入虚拟屏，又把控制器递到苏墨尘手里，白池眯起眼，这小子，不对劲儿啊……

苏墨尘已经按下播放键。

影像中，经过几天审问的张科长双目赤红，被问到这么做的原因时，他把枷锁甩得哗啦作响，嘶吼道“为了净化！”

“那些怪物身上的污染会毁了人类文明！”他神情狂热近乎扭曲，“你们这些背叛人类的蠢货根本不懂，极乐会是在净化！”

“净化？”楚翊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净化成他那种疯子吗？”

苏墨尘：“我更想知道，他们所谓的净化是要怎么做。”

楚翊风眉头紧锁：“我们误打误撞捣毁了他们埋在特调局地底的‘雷’，或许还是打草惊蛇了，线索断了。”

“不，有线索。”苏墨尘深灰色的眼眸剔透如冰，“他说‘那些怪物身上的污染’，他为什么会认为超自然力量是污染？”

“除非，”楚翊风声音冷下来，“有人在背后刻意制造并散布所谓的‘污染’，又成功让这些疯子相信，一切超自然能力都是污染导致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能会更复杂。”白池面色凝重，“我现在就去上报，申请全面调查。”

临出来时，白池还在叹息：“老张是名校高材生，人也聪明，我们共事几十年了。唉……实在想不到，也会被这种邪教一样的伎俩洗脑。”

苏墨尘沉默着。

作为曾经与极乐会交手过的审判官，他对这个组织的危害再清楚不过——智商和理智在群体影响面前是无用的，这正是群体狂热的可怕之处。

一个人只要加入狂热的群体，会让个体在文明的阶梯上倒退好几级，甚至会根据环境的暗示或者掌控者的引导，走入疯狂的境地。这就是极乐会的惯用手段，群体催眠。

所以，极乐会必须捣毁。

从“药”再次肆无忌惮的出现开始，或者更早，极乐会就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下一次，他们可能会更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