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夜行 第18章 既见

机会很快来了。

几日一晃而过，特调局为期一周的内部年度会议如期召开。

因为与会人员的特殊性，会议总是选在午夜进行。

此时，子时将近，主会议厅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像是冬夜中的一座堡垒。

来往的与会者外貌各异，衣着各异。有玄门修士身着道袍，仙风鹤骨。也有冥府阴差黑袍加身，萧瑟肃杀。

这类装扮在此时甚至还算平常，因为那些山精野怪们，几乎称得上是放飞自我——

拖着长尾巴的、长着大翅膀的、蓬着一身红毛的、头顶枝杈的，不一而足。

为了与会者们都能自在落座，会议厅的座位间距很大。否则，真的很难放下各自独特的硬件。

厅内，人气、灵气、阴气、妖气与燃香气味交织，气氛诡谲又和谐。

楚翊风进来时，就见几天未见的苏墨尘果然也在。

对方还是一身笔挺的制服，带着面罩，倒是没有披斗篷，也没佩刀。安静地坐在赫卡忒旁边的座位，正垂眸翻看文件，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胸前徽章上的红宝石，映着会议室的灯光，亮得晃眼。

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厅内喧嚣混杂。

大部分人对这首次出现的血族十分好奇，又碍于他气场过于冷淡，只得纷纷跑去和看起来十分好说话的赫卡忒攀谈。

于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真空地带”，非常显眼。

两个顶着毛茸茸、火红色耳朵的妖族，正凑在一起，远远瞄着苏墨尘，小声嘀咕：“哇哦！那就是血族吗？头一回见到呢！”

“是哎，听说都是喝血的，看起来和咱们本土尸鬼不太一样啊。”

一个身形壮硕、长着熊耳的妖族路过听到，搭话说：“你们说的那尸鬼，老子吃过，又腥又臭。不过这小子细皮嫩肉的，看着倒是美味。”

说着，它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楚翊风看过去，带出一点寒意。

这时，另一个更高一点的熊妖抬手就是一个烧栗锤在它头上：“呀！你个熊孩子夭寿了！胡说八道什么呢！今天在这厅里的，你一个都不准惦记！”

“不对，不在这厅里的也不准惦记！老子是带你出来长见识的，别给老子惹事。”

言罢不由分说，拎小鸡一样把“熊崽子”提溜走了。

楚翊风不动声色地散去指间捏起的法诀，抬手整了整领带。与熟识的“人”寒暄几句后，踱步到不远处的一个座位坐下。

他向邻座的谢必安和漓玥略一颔首，又把视线落在斜前方的苏墨尘身上。

漓玥顶着一对雪白狐耳，甩着蓬松的大尾巴，眼神在楚翊风和苏墨尘之间来回绕了一圈。脸上挂着一抹狡黠又意味深长的笑容，伸出手指捅了捅身旁戴着青铜面具的谢必安。

“啧，一看就有故事啊。老谢你说我要不要去找那位血族小公子搭个话，探探底细？”漓玥说着一脸跃跃欲试。

谢必安翻着一本账簿，闻言头也不抬：“劝你莫作怪，忘了上次被楚翊风困在法阵里七天七夜了？”

漓玥轻哼一声，倒是老老实实坐好了，只好奇地探头打量着苏墨尘。

苏墨尘正在看卡修斯传过来的极乐会资料。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种种迹象表明，极乐会的确卷土重来了。

苏墨尘把清缴梦魇，遭遇黑影的情况一并和卡修斯说了。当然，对于黑影觊觎他空间异能一事，他选择了缄口不言。

一是不想让卡修斯担心，二是这件事一旦公开，可能会让审判团在做一些决定时畏手畏脚。

卡修斯派人收集了近几十年所有与极乐会相关或者相似的案件，正在尝试查出极乐会和“祭坛”的确切位置。

苏墨尘手中的文件又翻过一页，忍不住轻轻按了一下眉心。

他戴着面罩，满厅杂乱的气息尚在忍受范围内。但楚翊风的气息太特别了，从对方踏入会议厅的那一刻起，苏墨尘就已经察觉到。

之前在梦魇制造的异空间中尚不明显，一回到现世，那股气息愈发鲜明。

苏墨尘不得不调动全部的意志力，抵抗着对方血液中强烈的吸引力。视线落在文件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对于楚翊风还惦记着道歉的那件事，苏墨尘早就没了当初的怒气。血族的劣根性，他比楚翊风更清楚，说是野兽并没有错。

那天是他自己濒临失控，楚翊风的话不过恰巧点燃了引线，没什么可计较。

而且在梦魇一事上，他们也算配合良好。

只是，野兽也有选择的权利。楚翊风的血对他有着近乎诡异的吸引力，他不想失控，宁可远离。

会议冗长枯燥，内容无非是“和谐共处条例”、“跨界犯罪联合执法”、“经典案例分析”之类的几个议题。

楚翊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注意力始终在苏墨尘身上，不自觉又想起在“苏府”时，被对方抵在廊柱上的那一幕。

一只签字笔，在他手上几乎被转出了残影。

隔壁的漓玥托着腮，看得一脸盎然。

苏墨尘坐姿端正，神色淡漠，放在膝头的双手却微微蜷着。楚翊风的气息太近，让他体内本就隐隐翻腾的嗜血欲，更加难以压制。

好不容易挨到会议结束，苏墨尘飞快起身，和赫卡忒打了个招呼，脚步匆匆朝门外而去。

局长助理见状紧随其后。

走廊中，助理跟上苏墨尘，恭敬道：“苏组长，地下室已经准备好了。”

“防爆门呢？”

助理点头：“按您要求，用的银合金，三层。”

“银板安装了吗？”

“装了，苏组长放心。我亲自去验收的，只厚不薄。”

苏墨尘颔首，嗓音微哑：“多谢。”

助理连忙摆手，“您客气了，白局说有什么需求您尽管提。”

楚翊风跟出来时，苏墨尘和局长助理已经走出十几米，很快拐过走廊转角，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他隐约捕捉到了“地下室”、“银板”几个字。

楚翊风微微蹙眉，看来A-27极有可能就是为苏墨尘准备的宿舍。

苏墨尘不仅清楚地下室包银的事，甚至很可能，特调局就是在他的要求下这么做的。

为什么？银不是对血族抑制力最强的金属吗？

楚翊风脚步一转，直接去找白局。

由于一连几天要开会，还都是夜里，白池这几日干脆没有回家，就住在办公室。

他老伴儿睡觉浅，半夜回去把人吵醒，可就别想睡好觉了。

楚翊风敲门的时候，老局长正端着牙缸，脖子上搭了条毛巾，准备去盥洗间洗漱。

楚翊风开门见山：“白局，苏墨尘地下室装银板的事情，您批准的？”

老局长点点头，和善道：“小苏初来乍到，就提了这么一个要求，咱局里哪能不答应啊？”

楚翊风追问：“他有没有说原因？”

“原因？小楚啊，人家是血族。有些事不是能随便对咱们说的，老头子我怎么好意思追问呐。”

白池眯着老花眼端详他半晌，像是做出了某种判断。放下牙缸，转悠到办公桌后，拉开最旁边的一个抽屉，拿了一沓照片出来。

“哎，小楚啊，你也别老是盯着小苏。来，我这儿有几个女警官要你联系方式呢，你瞧瞧。”他说着就把照片塞到楚翊风手里。

楚翊风无奈，把照片放回桌上：“白局，我是道门中人，跟人家姑娘相处，不是耽误人家吗？”

老局长不知哪片灵光忽然福至心田，一拍额头道：“哦，姑娘不合适啊。那就是喜欢小伙子？来来，也有也有。”

说着拉开另一个抽屉，又拿出一沓照片。

楚翊风：“……”

特调局还兼职婚介中心吗？资源这么丰富？？

楚翊风没接，直接道了“晚安”关门离去。

他本打算第二天会议前一定要找苏墨尘谈谈，或者至少先和人道个歉。

接过，第二天苏墨尘根本没来，只有赫卡忒女士独自一人到场。

“苏苏身体不舒服，你找他有事？我可以转达哦。” 这位女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苏墨尘是亲王级血族，怎么会轻易不舒服？

楚翊风疑惑，只道：“之前言语冒犯，本打算和他道个歉。”

“呵呵，年轻人，不要放在心上。苏苏很大度，一般不会计较的。” 赫卡忒女士笑着安慰他。

楚翊风心道，大度么？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想到之前苏墨尘的异常反应，又问：“赫卡忒女士，有个问题或许有些唐突，但它困扰了我很久，想请您解惑。”

赫卡忒注视着他，目光真诚：“乐意效劳。”

楚翊风：“我曾经被一位血族纠缠过，是我的血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显然，赫卡忒也明白“纠缠”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

她秀眉微蹙：“我很抱歉我们中的某些人给你造成了困扰。不过，年轻人，你的血闻起来确实很特别，干净得不同寻常。”

楚翊风微微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只是因为干净？

或许因为他是修士，血液受灵力滋养。又或许因为他辟谷，血液中没有庞杂的气息。

楚翊风：“我的血对您而言，会不会有影响 ？”

“呵呵，年轻人不要小瞧长辈哟，也不要太小瞧血族。”赫卡忒笑得温和：“我承认，我们之中确实有一些是被**驱使的野兽。但大部分血族——我是说被我们承认的血族，都有自己的骄傲。”

“你的血的确比普通人更加诱人，但对于我们来说，也就是牛排有没有撒上黑胡椒的区别。哦，这只是个比喻，希望你不要觉得被冒犯。”

“哦呵呵，我只是想表达，比起你的血，倒不如你的脸，对我们之中的一些人更有吸引力。”说着她还狡黠的眨眨眼，“毕竟大多数血族，用你们的话说，都是颜控。”

楚翊风：“……”

——

会议进行到第三天，苏墨尘继续缺席。

楚翊风决定亲自去找他。

会议结束，已经凌晨三点。

A-27的院门虚掩着，房间的落地窗拉着纱帘，里面亮着灯。

楚翊风上前敲响了房门。

脚步声传来，门被打开。

门廊下，暖色从室内漏出，逆着光都能看出苏墨尘的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

苏墨尘看见楚翊风一愣，“楚总有事？”

楚翊风有些讪讪：“我来道歉。”

苏墨尘慢半拍才听清楚翊风说了什么，点点头示意他听到了，就要关门。

楚翊风却一把抵住门框，阻止了他关门的动作，看着他的脸色迟疑道：“你……没事吧？”

苏墨尘转身靠在门框旁的墙上，借力支撑着身体。

昨夜满月刚过，到现在他还没能完全恢复。

当初为了打败瓦伦汀，他不顾一切地强提异能，冲破了自身能力的极限。

只是，能力越强，反噬越强，这就是那黑影说的代价。

最近能力增长，反噬越来越难熬。加上进食量不足，无法弥补反噬带来的消耗，此时他几乎是虚弱的，只想快点打发楚翊风。

闻言冷淡道：“楚总，关心错对象了吧？我一个野兽，能有什么事？”

楚翊风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郑重：“对不起。”

早就见识过这人能屈能伸，苏墨尘满身疲惫，却仍被勾起了一丝极淡的恶趣味。睨着他道：“如果我不接受，楚总准备一直这么道歉下去？”

“不，”楚翊风的声音更沉几分，“就算你接受了，这句我也该说，”许是一路行来，灌了夜风，他声音中还有些哑，“那日是我口不择言。”

苏墨尘与他对视，对方的眼睛是很纯粹的黑色，映着光，像最上等的黑曜石。

“……无聊。”他别开视线，语气淡淡，“楚总请回，自便不送。”说着转身进屋。

才迈出一步，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一黑，就要向前扑去，他下意识撑住旁边的柜子。

苏墨尘：“……”刚才就不该开这个门。至少，也该先看一眼电子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