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65章 故乡无此好湖山

在扬州停留了数日，虞辰将丛书楼的机关全部重新设置了一遍，楚望也将书目都抄写得差不多了，兄弟三人就打算启程，往金陵而去。

就在楚望抄写书目的最后一天，客栈的门突然被叩响。楚颜出去开门，外面没有人，只有一封信笺留在门口。楚颜打开信笺，上面是一场春天的邀约，约方楚望、方楚颜和莫无家明日至“春深”画舫，泛舟湖上。

信笺还引用了王维写给裴迪，邀请裴迪游春的文字：”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

画舫即游船，扬州以园亭闻名，那画舫，则穿梭于市井和园林之中，可以阅尽雅俗，看饱春色。发出邀约的人是乔无名。

楚望有些犹豫，楚颜倒是干脆，他说自己早就想会会这个乔无名了。“无家哥哥，你去不去？”

“你去的话，我便去。”莫无家只是略想了想，便决定了，还加上一句：“我也想去会会他。”

兄弟三人便出发赴约。画舫停于城门附近，应该是全扬州城最豪华的画舫了，远远就听见丝竹之乐，袅袅娜娜地传来。那画舫后面还随着几条酒船，是专门供应食物和茶酒的；岸上还有挑夫担着食材跟随着酒船，随时可以补给。

那乔无名今天未如往日般穿一袭白衣，而是穿着一袭青袍，那袍子上洒同色线，堆同色花，沉稳低调，却精致异常；而风吹起衣衫时，里面竟是明亮的蓝色和五彩刺绣，但只是一闪而过。如果没有那总是淡淡的坏笑，其实他长得相当帅气。

他见到兄弟三人，忙拱手相迎。“楚望兄弟、楚颜兄弟，无家兄弟，早就想和你们好好聚聚了。”

他说此话的时候，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文楚颜身上，甚至楚颜上船时他还伸出手去，想要扶一下楚颜，楚颜却没有理会。

三人上了船，船上早已摆设好美食。竟似欲把扬州最好的美食都铺陈出来。吴一山炒豆腐，田雁门走炸鸡，施胖子梨丝炒肉，汪银山没骨鱼，汪南溪拌鲟鳇，江郑堂十样猪头……

楚颜见了，不由笑了，便侧过头去对莫无家说：“怎么是小王爷的做派。”唯一不同的是，小王爷都是喜欢用大盘子大碗，一堆一堆地上菜。而这里却是用甜白釉的小碟子盛菜，每个小碟子里面菜不多，但摆放得很好看。那小碟子薄如蛋壳，仿佛能透出光来。

那画舫里面的桌椅上，还摆放着小小的盆景。盆景也是扬州的好。那怕盆景再小，也都抱石弯曲，缀之以苔藓，点之以灵石。如一幅小小的古画。

楚颜环顾了一下，便说：“无名兄好风雅。”

“哪里哪里，我本俗人。”乔无名便向着楚颜笑。

“不过这般风雅，不是常人能攀附吧？”

“不瞒三位，乔家在长沙世代经商，薄有积蓄。”

四人坐下，那船中的乐队便开始演奏。“这么多乐器，声音太响，只那箫伴着古琴便可。”乔无名去吩咐乐工：“先吹一曲鸥鹭忘机罢了。”那画舫便慢慢启程，箫声便和着古琴的声音，在水面上慢慢渡远。

文楚望便赞道：“乔兄真是有意趣。”

“称我为乔兄，倒也不错，我确实虚长你们几岁，不过历来游手好闲，玩物丧志。最佩服真才实学者，如楚望兄弟这般。今日得会，真是三生有幸。”

“岂止今日得会，我怎么觉得我们所到之处，都能遇见乔兄啊？”楚颜故意揶揄他。

“这就是所谓无巧不成书吧，亦可见得我们有缘啊。”乔无名倒也不怕楚颜说话厉害，喜欢直视文楚颜。

莫无家一语不发，在旁边静思静坐静看。

“乔兄此次出游，从西安到济宁，再从济宁到扬州，定是有要务在身，而非不急之务吧？”文楚颜追问。

“说来话长，我们边饮边聊。”乔无名举起酒杯，楚颜、楚望、无家也举起酒杯，四人皆一饮而尽。

“说起来，我出身楚地，从小便慕这江南的风雅不俗，早就想要定居江南了。一到江南，一眼相见，真的是故乡无此好湖山啊，故前几年便在金陵、杭州等地置了薄地，建有陋室。时间久了，竟有游人只合江南老之意。”

“乔兄原来早已做了江南人了，祝贺祝贺。”楚望便拿起酒杯敬乔无名。

乔无名却叹了一口气：“只是近日江南亦颇不平静，赤海国屡屡进犯。我又与那台海总兵姜遇明交好，想要尽自己微薄之力，故在这运河上做些生意，赚些小钱，希望能资助一二。”

文楚颜没想到乔无名海资助姜总兵，心里倒是有点佩服，马上站起来向乔无名拱手：“乔兄竟有如此胸襟，当重新行礼了。”

“不用不用，我做生意，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的用度罢了！”

“那乔兄上次去水月寺？”楚望想起了济宁时见过乔无名。

“当年遇明兄曾在水月寺学过武，我刚好路过济宁，便很想去看一看、走一走。但不想打扰方丈，所以没有说出渊源。”

“原来如此。”楚望点头。

“之前去西安访友，与三位便有一面之缘，仰慕诸位谈论唐诗之时的风采，此后小弟朝思暮想。想着有缘定会相逢，果然在扬州有此幸会，吾心甚慰。来来，当浮一大白！”

四人又举起酒杯饮酒，楚颜看了一眼无家，无家刚好也在看楚颜，楚颜便朝着无家笑了一笑。

“有幸与你们行程相同，不知你们这一路是否顺利？”乔无名微笑着问。

“我们啊，不都好好的嘛。”楚颜随口回答。

“如此甚好，你们三人都是才华盖世，为兄不用担心你们。”

“那乔兄呢，一路可好？”

“也不错，此行有失有得，但收获更多。”乔无名向楚颜笑笑，然后转向莫无家。

“对了，这位无家兄弟剑术高明，是一直和你们同行的吗？”乔无名很感兴趣地问。

“是啊，无家哥哥是我们的家人，自当同行。”

“无家兄弟，你那剑术师从何人啊？小弟之前眼拙，竟未能识得真英雄，实在是可惜。”

“我师父只是一普通的江湖剑客罢了。”莫无家回答，但说得很慢，好像是在边想边说。

“无家兄弟长得气宇轩昂、大异常人，不知家乡在何方啊？”

“在嘉兴，我们是同乡！”文楚颜抢先一步回答。

“哦哦，那你们都是真正的江南才子！”

“才子实在算不上。”文楚颜总是快人快语。

“那你们此行是？”

“我们帮伯父编撰《靖和大典》一路访书罢了。”

“原来是有如此重要的使命啊，为兄不由心生敬慕。”

乔无名一直在打量文楚颜：“说起来，我住了那么久，发现江南有两类人，本质上是一样的。”

“哪两类人？”

“才子与美人，无论是才华、容貌还是品性，其实都是一样，且惺惺相惜。有时那些俊俏的才子，竟让人分不清他是才子还是美人了。”

乔无名说此语的时候，眼睛还是一直看着文楚颜。

“那一定是无名兄不了解江南人了，大概是只知江南之形，却未得江南之神罢了。无名兄须在江南再多呆几十年，才能养成真正的眼力。”楚颜回复得飞快。

“哈哈，再呆几十年，我的眼睛便花了，那就更分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此刻在我对面之人，便是我最倾慕的才子，不知我们能否成为知己？”

楚颜笑笑：“知己并不是说成为就成为的。”

“此言不错，楚颜小弟，我会努力，你等我。”乔无名看着楚颜，说得很认真。

这一日便在音乐声中、美酒香茗中度过，那画舫穿越俗世、穿过扬州各个园林，说不尽的悠闲。

到那离别之时，乔无名半开玩笑地说：“此次之游，在下定会铭记；如有一日，世事动荡，希望我们不要知己不成，反变敌人；希望三位一直能和我兄弟相称，把酒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