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64章 江畔何年初见月

就像杜丽娘游园之后昏昏如梦一样，莫无家晚上也昏昏入梦。那戏仿佛还在唱着，不过已经唱到后面去了，而且唱着唱着，变成了另外的故事。有点像，又完全不像。

边关大乱，皇帝让杜丽娘的父亲杜宝镇守淮扬，即日启程；好像又不是淮扬，部队竟然径直往东北而去。那柳梦梅也去了东北，加入了杜宝的部队。

杜丽娘在家中日渐憔悴，揽镜自照，她照了很久很久。莫无家也一起看那镜子之中，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止他一个人会久久地照镜子。

镜子里面出现了柳梦梅，须臾又变成另一个人。莫无家在梦里对自己说：“这是梦，都是假的。”没想到身后的门开了，镜子中的柳梦梅出现了。他要带着杜丽娘离开，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那杜丽娘又好像不是杜丽娘，而是柳枝。

莫无家想上前阻拦，柳梦梅对他诡异地笑了：“像啊，真像啊。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你也一起去罢！”

柳枝大喊：“你不是柳梦梅，那你是谁？”

柳梦梅笑道：“你也不是柳枝，他也不是莫无家啊。我们都不是我们自己！”他伸手便去拉扯柳枝，柳枝不愿意。莫无家着急了，便去找自己的那把剑，然而怎么也摸不到剑。

柳梦梅又大笑：“你要阻拦我？你凭什么阻拦我？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于是一连串的“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回旋在空中，莫无家遮住下巴、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一边也如着魔般喃喃自语：“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这时，突然一道寒光，他发现自己的剑竟然在柳枝手里。柳枝看了一眼柳梦梅，凄凉地笑了：“宋引玉，我走了！”她举起剑，猛地在脖颈处一横，然而又仿佛她是从悬崖上飘落下来的……

“不要！不要！”

莫无家从梦中惊醒，惊出了一身冷汗。才发现自己正睡在船上，四周很安静，船在春水上荡漾着……还好只是一个梦，但为什么这些梦都如此逼真呢？

隔壁船舱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文楚颜轻轻地问：“无家哥哥，你没有事吧？又做噩梦了？”

“没事，没事，我，我还好……”莫无家也轻轻地回复。

“我也没有睡着呢，我们去船头坐坐，看月亮？”

“好。”

两人便来到船头，此时一轮明月，干干净净地悬于深蓝色的夜幕。楚颜没有追问梦境的事情，只是静静地陪着莫无家看着月亮。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张若虚写得真好。”楚颜总是联想得很快。

“是啊，写得真好。你知道我读《春江花月夜》的前半部分，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楚颜很好奇。

“安静，就是一种无边的安静。因为如果把人生放入宇宙之中去看，那就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了。”

“是啊，人生要是真的很安静就好了。可是正因为我们深陷其中，我们就只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但是……”

“但是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人生还是可以有所为，值得去尽力而为的。即便将人生置于宇宙之中可以忽略不计，但只要自己觉得值得，觉得心安即可。”

“也是，跳脱出来看一看，其实就好了，但总是做不到，总是会陷在里面纠结、焦虑。”莫无家抬着头，天空如此干净、安静，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又仿佛任何事情经过，都不留痕迹一般。和楚颜说话，总是会让他很有启发，会安静下来。

“现在有没有好一些，心绪静一些？”楚颜总是很关心无家的情绪。

“好一些了。”莫无家点点头。

“我们今日坐在这里，如此安静；却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会是什么惊涛骇浪。”莫无家想到未来：“不过，我这一路行来，和你们在一起，已经好了许多了，我也想明白了许多。”

莫无家最发愁的就是他停不下思考，停不下焦虑：“我现在渐渐能接受，人生该经历的总是要去经历的，不能逃避，哪怕前方是惊涛骇浪。虽然，我还是做不到很沉稳、心静如水。”

“其实没有人能做到。”楚颜总是很能共情莫无家。

“没有啊，我觉得你能做到，我觉得你虽然比我年纪小，但却很通达、开朗。”

“也许并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楚颜的声音也轻轻的，一反往常的那种爽朗、快人快语：“我的心里，一直存着一个很美的时空，那是我母亲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把它封存在内心深处，保护得很好。我母亲，有一个美好的江南梦，她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无法回归江南。”楚颜望着那一轮月亮，仰着脸。

“我从小就想要学好剑术，为我的妈妈一路披荆斩棘，让她回到江南，然后为她筑造一个美好儿安静的空间；我以为我能一直保护着她，让她再也不受任何外界的伤害。”

有凉凉的泪水从楚颜脸上流淌而下，他低下了头，用手随意抹了一下额头；然后手往下一滑，顺便擦去了泪水，他不愿意让别人察觉自己会流泪。

莫无家却察觉到了，他有一种冲动，很想让楚颜靠在自己身上。但是他犹豫了一下，反而浑身僵硬，直直地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用做什么，不用担心我。”楚颜突然说，他非常能察觉莫无家的心迹。“我其实一直封存着这段回忆，埋得很深很深；如果我不去寻找，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知道。”

莫无家点点头，他想，这个世界上，如果能有这么美好的回忆，也是一桩好事；总胜过回想起来，一片虚无；若待寻找，四顾茫茫：“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那些梦其实很有道理，我真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啊；我是无根之萍，而你，起码是有根的。”

突然，莫无家觉得背上一暖，文楚颜自然而然地靠过来，和他背靠背坐在了一起，他感觉一下子就有了依托，直直的背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这种感觉真好，就在这个夜晚，世界如此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未来也不会发生什么。

这么背靠背坐着，就是一种圆满……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好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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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江畔何年初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