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26章 良田美池何时有

楚颜在水月寺和莫无家他们碰了头。水月寺因收藏秘籍，原来就有很大的地下密室，冬神被暂时安置在地下的杂物间，他是被文楚颜蒙着眼睛带到水月寺的。李愿也被安置在比较隐秘的地下室。

李愿昏迷了一天才醒来，莫无家为他把了脉，确诊是得了肺痈，于是开了千金苇茎汤进行治疗，并每日熬些银耳梨汤，为他调理。莫无家和文楚颜经常来看他。李愿见到容颜俊美的文楚颜，就会想起他制服冬神的那个瞬间，非常佩服及欣赏，再加上文楚颜活泼热情，很快李愿就把他们当成了朋友，也把自己的人生告诉了他们。

原来陕西最近两年蝗灾加上饥荒，早已民不聊生，很多地方甚至已经易子而食，已经有大批流民起来造反了。靖帝为了平寇，就让地方征税，以增加军饷；而一增税，地主就去逼迫佃户；即便如此，军中还是发不出军饷，人心涣散，就这么恶性循环，局势越来越差。

李愿原本在陕西卫所的军队之中，军队里面也是每况愈下，而他父母和弟弟所在的村子，已经是连年歉收，难以支撑。但有弟弟李念在父母身边，他就总有一些侥幸的心理，认为弟弟一直没有联系他，家人应该无虞。

李愿有个好友张顺年，不堪忍受这难以为继的生活，已经揭竿而起，他也曾托人带信，希望李愿加入他们，但是李愿迟迟没有答应。他有时非常担心，担心自己的命运会像林冲那样，专心投水浒，却回首望天朝。他是多么希望为明国而战，但这国家确实也让自己太过失望。

就在他犹豫之中，接二连三的打击向他袭来。先是他的母亲过世了，与其说是病死，不如说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死亡。而他的弟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陈米陈糠，够父亲吃上一阵子的，之后竟然也失踪了。

他的这个弟弟是他最疼爱的，从小都跟着他，他的父母亲年老体弱，所以照顾弟弟的事情基本都是由他来做，他从小习武，也一直教弟弟学些枪棒之类的。他在军队里，弟弟则一直在家尽心尽力照顾父母。听说弟弟失踪了，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便偷偷从军队中跑了出来。他回到了那个荒凉的村庄，看到千里无鸡鸣的景象，他潸然泪下。

父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看到父亲瘦削不堪的脸庞，他的眼泪就止不住落下来。李愿和他的村子里的人、和大多数明国的农民一样，是很能忍耐的人，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愿意背井离乡，更不愿意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父亲拉着李愿的手，嘴里只是喊着：“李念，李念……”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李念是他的弟弟：“父亲，我一定会找到弟弟，把他带回来！”

他开始四处查找弟弟的踪迹，弟弟的一个朋友提供了线索：“李念到处找人借钱，想给你父亲看病。之前看见他和两个军中的兄弟在一起。”

“军中的兄弟？”

“你应该认识。”

李愿在头脑中搜索，最近很多人都偷偷离开了军队，自谋生路去了，到底是谁，我也认识？

正当李愿没有头绪之时，他却收到了一封信和一些银两。信上告诉他，他的弟弟李念和老乡一起去沧州打擂台，擂台需要签生死状，李念在一场擂台赛中身中剑伤，败下阵来。但由于擂台赛是三局两胜，所以陕西行省的人如果再补充一人，还可以继续打擂下去。希望李念一方面可以去接回弟弟，一方面还可以帮他们继续打擂台，所得的银两还可以救济父母和朋友。

就这样，李愿失魂落魄地来到了沧州，没想到他见到的，只是弟弟的最后一面，在那个破庙里面，他和弟弟度过了最后的三天。

弟弟见到哥哥的时候，很高兴，但又很害怕：“哥哥，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难受，我好痛！”李愿拉着弟弟的手说：“不会的，弟弟，有哥哥在，我找人来给你看病，你会好起来的。”他说着说着，便哽咽了，忍不住泪如雨下：“念念，是哥哥没用！是哥哥没用！没有照顾好你！”

“不是的，哥哥。我知道你有一颗报国之心，我一直想，没有什么事情不要来打扰你，我以为我自己能够照顾好爹娘。”

“念念，你为什么不早说？都怪我，都怪我啊！”李愿恨不得用拳头砸自己。

“哥哥，我本来以为只是来赚点钱，解家里之燃眉之急。所以没有告诉你，没想到他们要签生死状。”李念身受重伤，担心的却还是哥哥会生他的气。

“念念，你为什么这么傻？你要是死了，让父亲和我还能活吗？”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母亲过世，我就一直痛苦得无以复加，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如何面对父亲，如何面对这个家。我辜负了哥哥临走前的托付。”兄弟俩都泪如雨下。

李愿找来了郎中，为弟弟包扎治疗。李念摆手，轻轻地说：“哥哥，这钱还是留着给父亲吧。”

已经好几年了，他们弟兄没有这么朝夕相处了，但没想到也是最后的时光了。李愿永远不能忘掉的是弟弟进入半昏迷状态时，仿佛看见了什么美好的东西，脸上竟露出了笑容。

弟弟仿佛是呓语：“哥哥，我小时候最爱听你讲桃花源了，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李愿早已模糊了双眼，只是不断地点头：“念念，你放心，我会带你去桃花源的！”

弟弟最后断断续续说出几个字：“桃花源，带父亲去……”

李愿只剩下点头，眼泪仿佛沾湿了一切：“桃花源，我带你们一起去！”

自从李念走后，李愿就不知道如何能从痛苦中走出来，无时不刻地闪现的是弟弟从小跟随着他的情景。他仿佛是如木讷一般，加入了打擂之中。那种伤心，那种如刀割一般的感觉，随时都能闪现，让他永劫不复。

他想让自己每天命悬一线，没有空去想李念、想母亲，没有空去伤心。他要多赚些钱，不仅仅是为了父亲，还要为了念念的那个桃花源。而失去亲人的痛苦、那种同情之心，又让他在打擂的时候，不愿意伤及任何一个人。他知道来打擂的很多人，应该都是同他一样，有伤心之事，有迫不得已之事，他不想他们的家人也如同他一般难受，所以他总是手下留情。这么多天来，他的脑袋中，只是回旋着弟弟那“桃花源”、“桃花源”、“桃花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