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12章 知其不可亦为之

殿试在第二年的三月十五日，三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来到京城参加殿试，一来就感觉陷入了一张天罗地网，各路人马都来拉拢他们，从首辅顾成林到宦官王顺，都不断投怀送抱。一开始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觉，后来就觉得到处需要谨慎从事。

卓远俨然有大哥的模样，他叮嘱文怀素和方成儒诸事小心，不卑不亢，尽可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殿试放榜，最终方成儒名列一甲，授翰林院编修；文怀素和卓远排名二甲，三人均能在中央朝廷任职。卓远担任吏科给事中，属于言官，文怀素则任礼部主事。

这三家都是喜事连连。去岁年底文怀素的儿子文楚望出生了，今年更是热闹，卓远的妻子在秋天竟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取名卓引玉、卓引璧，他把妻子、孩子和自己的堂弟接到了京城，党弟卓回，从小父母双亡，一直是由卓远带大的。

而年底文怀素的另一个孩子文楚颜也出生了。但是由于文怀云去年夏日开始持续咳嗽、一直身体欠佳，在苏州养病，所以婚事暂时没有提上议事日程。文怀素把她和妻子一起接到京城，想找好一点的医生给她看病。

虽然三兄弟仕途还算顺利，但他们却很难高兴起来。他们发现整个明国正陷于危机之中。怀柔帝是个心慈手软的皇帝，博得群臣和百姓“仁君”之美名。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皇帝。他的身边，宦官王顺的权力越来越大，渐渐架空了怀柔帝。王顺和处于北方的靖王交往甚多，而靖王明显就有觊觎帝位的野心；另外，和明国东南沿海遥遥相对的赤海岛国，也经常派出武士来骚扰东南地区。

卓远作为言官，他经常会上疏怀柔帝，直接提出自己的意见，也渐渐为王顺所不容。方成儒这边，由于首辅顾成林也是嘉兴人，有意拉拢，而顾成林本来就是与王顺交好，所以方成儒这边倒是没有遇见什么麻烦；文怀素本来就是温润如玉的君子，又在礼部兢兢业业地效力，也还算安稳。

京城的冬日，看上去既热闹又萧条。热闹的是，大家都在准备过年，也就暂时忘却一切忧患，红红火火地准备起来；萧条的是，万物凋零，朔风卷地，总有一种肃杀之气笼罩着天下。

这一日文怀素正在帮夫人照顾才出生的文楚颜，而方成儒则在家中读书，他们同时收到了卓远派人送过来的手札，让他们去京郊的一个小酒楼一聚，随身不要带人。文怀素和方成儒都很诧异，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但也毫不犹豫地去了。

卓远正在酒楼楼上的一间小房间等待他们。由于地处偏僻，又近过年，所以酒楼竟没有别的客人，很清冷的感觉。

三兄弟寒暄了几句，卓远便单刀直入：“此次邀你们二人过来，实有要事相商。”方成儒和文怀素不由正襟危坐。“二位有没有一种大难将临的感觉？有没有想过接下来何去何从？”

方成儒说：“卓兄说的是，我心中也一直有不安的感觉。”卓远说：“我们兄弟三人得中进士，其实并不为独善其身，只是想兼济天下，然而如今之天下，非有为之天下，只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了。”

怀素望着卓远，问道：“卓兄意欲何为？”卓远神情凝重：“靖王之心，路人皆知。我之前已经上疏几次，委婉劝谏。但陛下都置若罔闻。最近听闻靖王正厉兵秣马，战事已一触即发，陛下尚日日对臣下说些家和政通、手足情深之语，竟无任何防备之心。况陛下最近喜得承业皇子，宫中终日只是欢天喜地，我打算趁皇子满月剃发仪式之时，到那时靖王应该也需出席。群臣、藩王齐聚之时抗颜直谏，让陛下将靖王迁徙至南昌，”

怀素道：“这样是否太冒险了？”

卓远道：“危机已迫在眉睫，陛下仍怀侥幸之心。臣下所进之奏疏，又多被王顺所阻，王顺与靖王也是往来过密，此种形势令人担忧，此时一定要有人挺身而出，才能唤醒佯醉之众人。”

文怀素说：“你若在满月宴上直谏，小弟一定会并肩助你。”“我也是！”卓远摇摇手：“我们兄弟三人，不能作此无谓之牺牲。我一人出面即可，我此次邀请二位前来，也是想和你们商量长远之打算。成儒兄，请先受我一拜。”方成儒很诧异，连忙去搀扶：“卓兄何故行此礼？”

“成儒，我知道顾成林很看重你，王顺也对你有意拉拢。”方成儒感到很不好意思：“卓兄，并非你所想的，我其实并未……”卓远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三人之中，定要有一个人能一直在朝中，不要做无谓的同归于尽。此次若能解靖王之难最好，若靖王得逞，你千万不能轻易言退，要想办法重整河山。”

文怀素也觉得很有道理：“卓兄所言极是，小弟自来到京城之后，感觉一腔为国为民之热情，并无可抛洒之处。国家处于忧患之中，群臣却在拉党结私，宦官王顺和郑保又争斗未休。若我等新科进士、新进仕途，丝毫不能撼动此盘根错节之形势，确实需要徐徐图之、蓄势待发。”

卓远点点头：“所以如若遭遇变局，请二位忍辱负重，从长计议。”文怀素道：“我有一密友，弃文从武。喜访天下兵书武籍，现在凉州卫府中任职，如若靖王发兵，是否需要修书与他？”

卓远道：“凉州与京城相隔太远，恐远水不能解得近渴。何况如无陛下之令，擅自发兵，即为谋反。如今之关键在于陛下，他若能认清靖王面目，便能及时部署，扭转乾坤。此次小皇子满月，邀请了所有的藩王，包括靖王，正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还有，”他又转向方成儒：“成儒，几日后便是王顺生日，百官都会庆贺，此次机会，你要把握住，要能取得王顺之信任。”方成儒心事重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