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11章 姑苏是我旧江南

文家和范家联姻也算是轰动苏州府的一件大事了，婚礼办得特别隆重。从送日开始就热热闹闹。送日就是男方选定婚娶日子，通知女方，这次是直接和定亲在一起举行。

婚期前一日，范家亲戚来送嫁，文家大设宴席，送范家的礼品堆积犹如小山；婚礼之日，文家彩旗鼓吹接亲。花轿抬回正值夜晚，一路皆是高灯、彩旗、灯笼、火把。把整个苏州城都点缀得如不夜城一般。

到得堂上，新郎新娘行三跪九叩之礼之后，又是八拜之礼，所有的人都是喜气洋洋。而新郎、新娘站立在一起，正如一对玉人一般。

方成儒在婚礼上认识了卓远。文怀素、卓远和他都已经通过会试，直等着今年殿试授予进士身份了。卓远是从家乡温州跋山涉水而来的，一见到卓远，方成儒就联想起《世说新语》里面对嵇康描述之语：“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之前通过文怀素的介绍，两人早已鸿雁传书，现在自然一见如故。

他们都不认同现在的仕宦之风。一则要攀附权贵，尤其是要攀附阉党；一则只为混个官场、营私肥家。两人每日秉烛夜谈，谈至兴起，甚至会拍掌长啸。

文怀素是等妻子回门归来后安排见好友的。他和妻子范如兰、妹妹文怀云出现的时候，一反大红大绿之热闹颜色，均穿着素淡。惟面料为细縠轻纱，上有暗云之纹。正值盛典，若兰和怀云都穿着吴门最新的式样“月华裙”，裙多裥，裥中却有淡淡之五色，若隐若现。纤腰一束，风吹衣飘，望之若神仙中人。

文怀素拉着好友互相介绍。如兰笑意盈盈，看着方成儒微微点头，怀云则低下头去，方成儒被看得不好意思，也低下头去。还是如兰善解人意，马上张罗道：“我们去怀素的书斋一坐吧，品一下我们苏州的碧螺春新茶，听一下怀云的七弦琴。”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方成儒，微笑着说：“一定会高山流水，得遇知音的。”

怀云此次选择了一个长度适中的曲子《渔樵问答》，刚开始的几声散音，就让方成儒和卓远进入了一个悠远的境地。怀云凝神聚会、吟猱弹拨，略低着头，能看见她的侧脸，轮廓秀美，肤白若雪。随着青山绿水间渔樵之谈论兴亡，方成儒和卓远也渐渐露出会心的微笑，品味曲中之意：云远山高、月明风清、跳脱世事、隐逸山林。

一曲终了，成儒言道：“笑一声天地外，身却在五云中。水远山高，只有天地久。”怀云抬头望着方成儒：“成儒先生，你也知道《渔樵问答》之词啊。”成儒起身道：“我虽不会弹琴，但一直心向往之，故平日会略翻琴谱，苦无良师，终无缘学得此道。”若兰说：“那正好，先生可在我家多住些时日，让怀云教你。”卓远也笑了：“甚好甚好，成儒兄，既来之则安之。”

方成儒和卓远确实在文家的水芳洲住了一段时日。看着苏州之景致，卓远不由感慨，江南这一带到处都是各家族之园第，园第中理水叠石，模仿自然之山水；花草弥漫，汇集世间之葳蕤。

由于水路顺畅，所以往往江南之世家大族，皆自备出游之船。烟波一艇，遍游江湖。所以每天各大名园都会有名士造访，一起交友谈讲、写诗作画、听琴观棋、看花观鸟。这一年光景，竟有半年可在家接待名士，半年则可外出访友。

卓远本住温州，没有江南之繁华，他为人也比较素朴，所以虽然也很欣赏园第之美，也愿意在良辰美景之中，和知己朝夕相处，但暗中也觉得过于铺张奢侈，甚至有些浪费光阴了。

卓远还不喜拘束，他曾经很洒脱地留下一张纸条，上书：“只在山水中，云深不知处”十字，就做了一次随意之游，他租了一条船，随意指了一个方向，船便向着那么方向而行。就这么随意“漂流”，见到有茶肆酒楼之处，便停留下来喝一杯淡茶薄酒；见到无人家有景致之处，就上岸闲行闲坐。

一日船行至杭州附近运河开阔之处，远远看见一座七孔长桥，气势恢宏，如碧虹跨于两岸。卓远不由心动，便在此处停船。这里是塘栖镇，桥名唤作“碧天桥”，此桥沟通湖州府、杭州府两府，给两岸人家带来十分便利，据说是一个商人发愿，到处乞讨，造得此桥。他便饶有兴味，在塘栖镇到处行走。

塘栖为江南巨镇，镇上屋舍俨然，他并不在意这些繁华之处，所以想走走便回。没想到蓦然抬头，竟看见天边有山超然而起，此刻大有“悠然见南山”之意境。他便想再去这山中走走，这一走竟然要经过一大片丁山湖湿地，此时到处是春花烂漫，那花开得犹如云蒸霞蔚；到处有桑林新绿，那桑叶亦如碧云浮满人间。

江南原为鱼米之乡，但现在除了需要交租的部分，稻麦已经种得很少了。主要是种桑麻等作物。普通农家，只要养蚕便能富庶，所谓“识得四月天，困勒床上吃半年”，所以桑树种得最多；而塘栖因为水多地少，土性宜种果树，所以除桑树外，遍植梅树、桃树、李树、枇杷，到了春天，春花绽放，竟如仙境一般。

卓远不由发愿：“以后老了，要在塘栖置一家园，归隐于湖上。”卓远回去告诉文怀素这段游历，文怀云不由拍手笑道：“好巧好巧，栖里宋氏与我们文家亦有交往，宋若璞姐姐虽然交往不久，但却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也是我们浣花诗社的新成员呢。”文怀素说：“若璞之父是个真隐士，少年游侠，中年回归之后便便闭门不出，平常人都不入他眼，但和我父亲倒是挚友。”

卓远住了一段时间，就告辞回家了，他要安顿好温州的家，然后去京城殿试。而方成儒则乐不思蜀，逗留在苏州。他向怀云学琴，苦练指法，终于能弹得一首《良宵》了。怀云对他说：“成儒哥哥，你入仕之后一定会操劳繁忙，不要学那些忧伤郁结之曲，也不要学那些炫技繁复之曲。就在天地静谧之时，弹一曲《良宵》，也能解日间疲劳，最为合适。”

在这段时间里面，文怀素也不闲着，他敦促父母向方家提亲，两家很快就达成了约定，约好等方成儒、文怀素前程已定，便择一良辰，给方成儒和文怀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