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别 第112章 维士与女赠芍药

明国送公主和亲的船队，有六艘福船。福船是明国最大的船了。自从郑保的造船事业终止之后，明国就很少出海去和它国往来。而郑保当年所造的船都在船坞中，寂寞荒凉。

这次是临时整修了两艘当年的船，然后又从福州调来了四条福船，才凑成船队。

说来也是好笑，明国后来所造的战船，其实都是为了对付赤海国用的。而现在这些战船却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驶向赤海国。

战船前后各两艘，中间两艘。朱蕴所在的战船正在中间，除了楚颜，还有上官剑，王洛、明国的礼部侍郎王知言等一并护送。

赤海国使团中的其他人，在齐头并进的战船之上，玄言、玄语也在其间。这些战船上除了护送的锦衣卫、士兵、大臣，还有的便是明国送给赤海国的礼物。

瓷器被放置在最下面，瓷器最重，刚好镇在下面，还可以防潮。瓷器上面便是茶叶、丝绸、书籍，衣物、丝绸以及明国各地的特产。

这一路上楚颜发现所有的士兵、使团成员防备都非常松懈，甚至可以说没有防备。而且船队走得很慢很慢，仿佛在等什么。楚颜知道，他们在等莫无家。

楚颜也一直会站在船头向四面眺望。她不希望莫无家会出现在海上，所以每次四顾茫茫的时候，她的心会放下来。

她想起那日和鲁王一行人别过之后，回到忆园，做最后的准备。忆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哥哥不知去向，连片言只语都没有留下。

宋引玉倒是留了一封信给她，让她一路务必珍重。姜遇明有要事找他去相商，他也离开了。不过他已经去见过乔无名了，乔无名并没有爽约，而是支付了龙舟夺旗的奖金。他之后便要好好扩充训练杭州一带的团练，等楚颜回来请楚颜帮他练兵。

他邀请楚颜相会于杭州，届时一起游历苏杭。苏杭！楚颜心里生出无限的想往。是啊，到了金陵他们的行程就打住了，她多么想回家乡去看一看，她多么想到江南的核心地带——杭嘉湖平原好好走一走啊。

她抚摸着宋引玉的信笺，那一手书法如此飘逸，她小心翼翼将书信折好，放在行李之中。当然，还要带上双剑，带上宋引玉的文集，带上莫无家的《忆域梦寻》。

当初那么多年轻人在一起的热热闹闹的聚会，仿佛突然之间人皆散去。忆园真的成为了回忆之园。如今只有她形单影只待在园中。

晚上楚颜一人伫立在忆园的花园之中，她觉得身边渐渐明亮起来，原来是月亮慢慢从彩云中喷涌出来，照亮了这个当年他们欢声笑语的地方……

这月亮，应该所有人都能望见吧？文楚望、莫无家、宋引玉，你们都同时在看月亮吗？还有朱纯渊，朱蕴……

那就让我为你们舞一曲《忆故人》吧！楚颜拔出寒如水的剑，在忆园痛快淋漓地将自己自创的《忆故人》演绎了一遍。

在他们熟悉的一草一木上翻飞，在他们曾经欢笑嬉戏的庭院里面翻飞。剑气仿佛奏响了天地，又如寒星般纷纷坠落……

然后她倚剑坐在忆园之中，静静地望着明月，一动不动，如一尊绝美的雕像。只有风将她的发丝吹起……

到了清晨，她回头望了一眼忆园，便再也不回头，走向了江边。

朱蕴终于让楚颜看见了最美的自己。她头戴九翚四凤的凤冠，身披霞帔。锦绣团花的红袍下面，红色的罗裙层层叠叠，行走时如有霞光浪花轻轻流淌。虽然主色调是红色的，那霞帔却是深沉的蓝色，上面绣满了各色芍药以及云纹，在霞帔的下方，缀着一块花形的和田羊脂白玉。

楚颜看见了芍药。那芍药，在无家的《忆域梦寻》中有，在朱蕴的婚服上也有。

她想起了那春光烂漫的扬州，无家第一次送她芍药花，那花，后来她一直插在屋内花瓶之中，到了花瓣快要凋谢的时候，她把芍药扎起来，倒挂在高处，让它们慢慢自然干枯。

但芍药太娇嫩，那花瓣还是一片一片纷纷跌落，她就觉得有些可惜。

她记起朱蕴当时说：“楚颜哥哥爱着芍药，我给你买许多许多可好？”

她笑笑说：“多谢多谢，不用了，顺其自然便好。”

她想起了无家画的芍药花谱。而这两次见到朱蕴，她的衣服上也都绣着芍药花。

她又想到了诗经中《溱洧》中的句子：“维士与女，赠之以芍药。”她不敢多想，不敢深想，内心深处只是一片惆怅。

朱蕴光彩照人地告别自己的亲人，告别自己的故土。从明国千千万万人的眼前走过……

这世上纵然有各色人等，但看见如此唯美之女子，也都啧啧称赞：“好美，好美！”

文楚颜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只需要一眼，便能将朱蕴此刻的美好铭刻在记忆之中。

楚颜对赤海国之人很有戒备之心，所以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守在朱蕴身边。她陪着朱蕴学习赤海国的语言，即便很晚要睡了，她也不放心，会倚剑站在门口守着。这个时候，朱蕴往往会笑着隔门继续和她说话。朱蕴一直在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她说那是她最浪漫的一段时光。

她曾经对自己说：“如果能够和楚颜哥哥一起闯荡江湖，哪怕只有很短的时光，我也心满意足。”想不到似乎一语成谶，他们真的只有那么短的时光在一起。

即便是现在，即将天各一方，朱蕴都觉得是上天赐予自己的好时光。

有一天她隔着门对楚颜轻轻说：“楚颜哥哥，真不知道是哪个江南女子有福，能够嫁给你。我真的一直在羡慕那个女子，到时候你能带她来给我看看吗？”

楚颜甚至都想脱口而出，告诉朱蕴自己并非男子了，但她还是忍住了。她轻轻说：“公主，其实我可能不会结婚了。”

“不不，别说这样的傻话！对了，有一样东西，我想送给你。”

朱蕴轻轻推开门，又将一样东西轻轻递给楚颜，朝楚颜笑了一下，便又进去了。

楚颜手里是温暖的一块玉，就是朱蕴霞帔上的那块玉！细看一下，那玉被雕成重瓣开放的芍药。

朱蕴轻笑着说：“我这辈子是没有这个福气了，这块玉，烦请楚颜哥哥送给你的红颜知己吧。”

楚颜也轻轻地说：“我也有一样东西送给公主。”

朱蕴一听大喜：“楚颜哥哥，是什么东西？”

文楚颜从自己发髻上拔下一个簪子，这个簪子制作得很特别，前面半截是雕成凤凰的碧玉，后面半截插入发髻中的部分，却是锐利的长锥。“这是我在金陵寻访最好的匠人打造的，在下不能一直追随公主，保护公主的安危，这个簪子，一来做个念想，山回路转，他年我们定会重逢；一来如公主遇见危险，也可用以防身。”

“多谢楚颜哥哥。”朱蕴略微打开门，将簪子拿进去，轻轻地戴在发髻之上，为着这个簪子，她在镜子前面照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