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这片土地上最恒久的吟游诗人,它呜咽着穿过废弃都市的钢筋骨架,卷起灰色的沙尘,拍打在锈迹斑斑的铁皮墙上,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声响。曾经被称为“城市”的地方,如今更像是巨兽风化后的骸骨,沉默地矗立在地平线上,警示着过往的辉煌与最终的沉寂。
文明的瓦解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十日诏令”那声冰冷的宣告后,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窒息。最初的全球性混乱、无差别屠杀与能力失控,如同一场高烧,烧毁了旧世界的社会神经网络。紧随其后的,是更为致命的并发症——秩序崩溃导致的供应链断裂,粮食与洁净水的稀缺引发了更原始的争夺;维系现代社会的能源网络(电网、互联网)彻底停摆,将人类重新抛回了信息黑暗时代;而某些地区,因强大异能者或浮游者的战斗,乃至未知的能量污染,形成了永久性的、物理规则都似乎略显扭曲的“死寂区”或“扭曲丛林”,成为生人勿近的绝地。
在这片文明的废墟上,新的生命形态——或者说,生存形态——如同顽强的苔藓,在裂缝中艰难地滋生。它们大多自称“殖民地”或“庇护所”,而外界,则更常以冰冷的编号或残存的地名称呼它们。
铁与希望之城——第七区
黄昏时分,第七区的瞭望塔上,巨大的、由旧世界风力发电机叶片改造的探照灯已经开始预热,发出低沉的嗡鸣。灯光偶尔扫过外围高达十米、由混凝土碎块、废弃车辆和强化金属板垒砌的城墙,映照出墙上斑驳的暗红色锈迹与更深色的、难以洗净的污痕。
第七区是这片区域公认的“大型堡垒”,由原异能者管理局一支残存的主力部队建立并维持。它占据了一个旧世界的区域性物流中心,拥有相对完整的防御工事和内部循环系统。进入第七区需要经过严格盘查,不仅要确认身份、能力(登记在册),更重要的是,需要度过为期三天的隔离观察期,以排除被精神控制或携带变异瘟疫的可能。
城墙之内,并非一派祥和。低矮的、由各种材料拼凑而成的房屋紧密地挤在一起,狭窄的街道上空悬挂着晾衣绳和杂乱的电线——后者连接着区中心那台昼夜不停轰鸣的巨型柴油发电机,为核心区域、防御设施以及最重要的——水净化厂——提供电力。空气里混杂着柴油废气、食物烹饪的香味、消毒水以及若有若无的、来自墙外废墟的铁锈与尘埃的味道。
这里是秩序与挣扎的混合体。穿着统一制服、佩戴着“第七区守卫”臂章的异能者小队在主要街道巡逻,他们的能力或许不强,但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是维持内部稳定的基石。而在市场区,喧嚣鼎沸,以物易物是主流。一块压缩干粮、一盒未过期的抗生素、一颗适配某种老式枪械的子弹、一块蓄电量尚可的旧时代电池……都能在这里找到它的价值。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小罐自己过滤的、相对洁净的雨水,跟摊主换取几根能量棒。他的异能是“微弱电流操控”,在旧世界或许能当个不错的电工,在这里,他最大的价值是为区里的电路检修打下手,换取微薄的配给。
不远处,一个简易的诊所外排着长队。坐诊的是一位面色疲惫的年轻女人,她的指尖散发着柔和的绿色光芒,轻轻按在一个孩子溃烂的伤口上。她是治疗系异能者,是殖民地最宝贵的财富之一,但她的能力也有极限,每天能治疗的人数固定,能量耗尽便无能为力。更多的普通伤病,依然依赖着从废墟中挖掘出的、日益减少的药品。
在第七区的中心,原物流中心的指挥大楼被改造成了行政中心和研究所。灯火通明的房间内,技术人员(其中不少是觉醒了记忆强化、精密计算或物质分析类异能的)正在分析最近从附近“遗迹”(一座废弃的大学图书馆服务器机房)中抢救出来的数据硬盘。他们试图从中找到关于旧世界农业技术、水处理工艺或者新能源的只言片语。这就是第七区,乃至所有类似大型殖民地的希望所在——并非仅仅苟活,而是在废墟之上,尝试重新点燃科技的星火,哪怕这火光微弱如萤。
混乱与原始的熔炉——锈镇
如果说第七区是秩序的代表,那么两百公里外,依托着一个废弃巨型炼钢厂建立的“锈镇”,就是混乱与原始力量的展台。
这里没有统一的管理者,只有几个势力最大的异能者头目划地而治。围墙?有的,但那只是象征性的铁丝网和破烂的障碍物,更多是用于标识地盘而非防御外敌。真正的防御,是头目们自身的凶名和他们麾下亡命之徒的战斗力。
锈镇的核心是那座巨大的、已经停止运转多年的高炉,它如同一个锈红色的巨人,沉默地俯瞰着下方杂乱无章的棚户区和喧嚣肮脏的集市。这里的交易更加直接,也更加血腥。武器、弹药、燃料、以及……人口,都是明码标价的商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劣质酒精、汗臭和暴力的气息。
一个壮汉刚刚在角斗场(一个用废旧集装箱围起来的土坑)里,用他“岩石皮肤”的异能扭断了对手的脖子,赢得了满堂喝彩以及一小袋浑浊的、自称是“伏特加”的液体。他是某个头目的打手,他的价值就在于他的拳头能有多硬。
而在锈镇的边缘,一群面黄肌瘦、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异能的“废土民”,正蹲在污染严重的河边,用自制的简陋过滤器,艰难地获取着每日的饮水。他们是被遗忘的边缘人,依靠捡拾强者看不上的垃圾、或者从事最危险最低贱的工作(比如探索附近辐射轻微超标的区域)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一个孩子因为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路过巡逻队员(某个头目的手下)的水壶,被一脚踹倒在地,不敢哭出声,只是蜷缩着,直到那人骂骂咧咧地走远。
这里没有未来,只有当下的生存。科技?在锈镇,最先进的科技可能就是某个疯子从遗迹里翻找出来的、还能偶尔启动一下的旧世界焊接工具,或者是一把保养得还不错的老式突击步枪。复兴是一个遥远到可笑的词汇。
复兴的星火与科技的幽灵
然而,希望并未完全死绝。在广袤的废土上,确实存在着致力于“复兴”的组织。它们不像第七区那样偏安一隅,也不像锈镇那样沉溺混乱。
“复兴军” 是其中名声最著的一个。他们并非固定的殖民地,而是一个松散的网络,由分散在各处的、认同其理念的小型聚落、流浪技术专家和理想主义异能者组成。他们的标志是一个环绕着齿轮的破旧地球仪。复兴军的成员相信,人类的出路在于重新掌握并发展科技,重建跨区域的联系与合作,最终打破“系统”强加的桎梏,至少,是让人类在废土上活得更有尊严。
他们活跃于各个危险的遗迹,目标明确——寻找旧世界的科技蓝图、科研数据、完好的精密仪器以及尚未被污染的知识载体。他们会秘密发行手抄的、或利用老旧印刷机印制的“技术通讯”,在上面交流如何修复太阳能电池板、如何从特定变异植物中提取药物成分、如何建立小范围的无线电中继网络等等。他们的存在,如同在黑暗中传递的微弱火种,虽然随时可能熄灭,却固执地不肯认输。
与之相对,另一个被称为 “智械联盟” 的组织则更加神秘,也更具科幻色彩。传言他们占据了一个旧时代的自动化工厂或某个地下研究设施。他们极度依赖并发展科技,但方向更为激进。有人声称他们试图重启旧世界的AI,有人则说他们在尝试将异能者的能力与机械义体结合,创造出更强大的“改造战士”。甚至有小道消息流传,联盟的核心成员,可能并非完全的人类,而是保留了部分意识的“上传者”。他们行事诡秘,很少与其他势力直接接触,但偶尔流出的、远超当前废土平均水平的技术造物(如能量武器原型、小型无人机、高效过滤芯片),都彰显着他们不容小觑的实力和难以揣测的目的。
无形的恐惧与日常的挣扎
无论在哪类殖民地,有两个阴影始终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一是 “系统”的月度指令。每个月到了特定时间,一种无形的、压抑的氛围就会笼罩所有知情者。浮游者们会开始行动。在第七区,可能会发生离奇的、找不到凶手的死亡事件,死者往往是看似不起眼的人,但总能引起一阵恐慌与猜忌。而在锈镇,则可能爆发更直接的、小规模的屠杀,某个浮游者为了完成任务,可能会直接清理掉目标及其周围的“碍事者”。每个人都害怕自己成为那十分之一,或者是在浮游者猎杀过程中被波及的“附带损失”。
二是环境的异变。离开殖民地的庇护,废土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杀手。变异的生物——如轿车般大小、甲壳能弹开小口径子弹的“辐射蝎”,能释放精神干扰波动的“惑心藤”,成群结队、啃食一切金属与血肉的“食铁蚁”——在荒野中游荡。此外,还有随机出现的能量风暴,能干扰甚至暂时剥夺异能者的能力;以及那些看不见的辐射污染区、化学毒素残留地带,每一步都可能踏足死亡。
这就是铁锈纪元下的世界。文明破碎,科技沦为需要挖掘的遗迹,人性在极端环境下绽放出最恶毒与最坚韧的花朵。大型殖民地如第七区在秩序的框架内挣扎求存,试图重燃星火;混乱之地如锈镇则奉行最原始的弱肉强食;而复兴军与智械联盟这样的组织,则在暗中描绘着未来可能的不同图景。
风依旧在吹,卷起历史的尘埃,也带来了远方变异体的嘶吼与无线电里断断续续的、寻求联系的微弱信号。这是一个绝望与希望并存的时代,一个在废墟上书写新传说的时代。而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那冰冷无声的“系统”注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