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被遗忘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莱茵市，一座坐落于旧大陆中部，以古老建筑与穿城而过的运河闻名的城市。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哥特式尖顶刺破灰蓝色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与潮湿的水汽。谢云云像一颗被随意抛掷的石子，再次落入一个陌生的水域，激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后，便迅速沉入水底，隐匿不见。

迁徙对她而言已是常态。上一个城市临渊市留给她的，除了顺利完成月度指令的记录外，更多的是那份目睹87%浮游者因无法对至亲下手而选择自我抹杀的、沉甸甸的冰冷记忆。那份记忆并未让她变得软弱，反而像一层额外的寒霜，覆盖在她本就坚冰般的心核之上，让她对“规则”的残酷有了更刻骨的认知，也让她对自己的生存之路更加决绝。

这次月度指令的目标，是一个活跃在莱茵市艺术品黑市的中介商。理由未知，系统从不提供解释。这正合云云的意，与黑暗世界打交道的人，其消失往往比普通人更能被掩盖，引发的关注也相对有限。

她在运河边租下了一间顶楼公寓，窗户正对着一条繁华与静谧交织的街道。她用最快的速度熟悉了环境，规划了数条利用水道和复杂巷弄的撤离路线，并通过黑客手段初步摸清了目标的活动规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如同精密仪器咬合齿轮。

然而，就在她进行日常环境感知扫描，如同雷达般无声掠过周围几个街区时，一个极其不协调的“信号”闯入了她的感知域。

一个浮游者。

这本身并不稀奇。百名初始浮游者散布全球，在人口密集的城市中偶遇同类的概率并非为零。云云在海岩市就同时遇到了两个。

但奇怪的是，这个浮游者的危险程度评估……

0%。

云云的『超凡感知』几乎是本能地重新校准、聚焦。结果依旧。0%。不是收敛，不是隐藏，而是仿佛其能量核心本身就如同一个空洞，不具备任何与“危险”相关的特质。这完全违背了浮游者的基础设定——即使再弱小的浮游者，其基础身体素质和对异能的抗性，也远超常人，危险度评级绝不可能为零。这更像是一个……空壳，一个贴着浮游者标签，却不具备相应内核的异常存在。

她的警惕性瞬间拉满。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可能是某种极其高明的伪装，连她的『超凡感知』都能欺骗；也可能是某种未知的陷阱。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位置，透过公寓窗户，利用超凡的视力，远远锁定了那个“信号”的源头。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白人男性，穿着普通的休闲外套和牛仔裤，棕色的头发有些凌乱，正坐在街角一家露天咖啡座，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本旅游指南。他看起来有些瘦弱，神情带着一种普通的、甚至略显茫然的游客气质。他的标识符，云云也隐约感知到了——那是一个“空白的骰子”的意象，没有任何点数，只是纯粹的、苍白的立方体。

0%危险度，“空白的骰子”。

云云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在窗后静静观察了他十分钟。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力量感，没有浮游者常有的那种或隐或显的警惕与压迫感，也没有猎杀前的躁动。他甚至显得有些……平庸和无所事事。与周围那些享受着午后阳光的普通游客别无二致。

是伪装吗？如果是，那这伪装堪称完美，完美到连能量层面都模拟出了“虚无”的状态。但目的是什么？引诱其他浮游者放松警惕进行猎杀？可0%的危险度，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只会引起像云云这样的高度警惕。

或者，他真的就是一个特例？一个因为某种未知原因，失去了所有力量，只保留了浮游者身份和月度指令负担的……残次品？

各种可能性在云云脑中飞速闪过，并进行着概率评估。最终，她做出了判断：无论真相如何，与此人产生任何形式的接触，在信息不明的情况下，都是高风险且不必要的。她的目标是那个艺术品黑市中介，完成指令，然后离开。节外生枝是愚蠢的行为。

她缓缓收回目光，不再将注意力聚焦于那个0%的浮游者，只将其作为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异常坐标”记在心中。她像避开路上一颗形状奇特的石子一样，自然而然地绕开了他。

接下来的几天，云云按计划推进着她的猎杀行动。她利用『超凡感知』摸清了目标的情妇住所，那里安保相对薄弱，是下手的最佳地点。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如同暗影般潜入。整个过程安静、高效，没有动用任何华丽的异能，仅仅依靠精准计算和环境利用，制造了一场看似意外的瓦斯泄漏爆炸事故。火光在莱茵市的夜空一角腾起时，云云已经远离现场，回到了运河边的公寓。

意识中传来冰冷的确认信息——月度指令完成。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她习惯性地开始清理行动可能留下的任何电子和物理痕迹，并准备再次规划迁徙路线。

然而，就在指令完成确认后的下一秒——

异变陡生！

一股全新的、截然不同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强行切入她的意识，带着系统那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冰冷质感。

新的月度指令已载入。

目标：[一个陌生的名字，附带基本信息与定位，位于莱茵市另一区域]

期限：30个标准地球日。

云云的身体瞬间僵住。

这不可能！

月度指令明明刚刚完成！系统规则清晰无比，每月一次，完成即清零，等待下月刷新。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周期内，连续出现两个指令？！

她的思维内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排除着一切可能性。系统错误？几率无限接近于零。那个被她击杀的目标有特殊身份，导致触发连锁任务？从未听说过这种机制。

那么……唯一的解释，问题出在外部。出在某个……“异常”之上。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她的『超凡感知』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猛地震颤了一下，指向了一个方向——几天前，那个0%危险度浮游者所在的区域！

他还在那里，就在大约……八十米外另一条相邻的街道上！

0%危险度……空白的骰子……连续指令……

碎片化的信息在云云超强逻辑能力的整合下，迅速拼凑出一个最合理的推测：

那个男人的浮游者技能，与“任务”或“指令”相关！他极有可能拥有某种能力，可以将自己的月度击杀目标，强制转移给其他浮游者！

而触发条件……云云的感知迅速计算着两人之间的精确距离。刚才她完成指令时，与那个男人的直线距离，绝对在一百米之内！

所以，就在她完成自己任务，系统判定她“处于任务间隙期”的那个极其短暂的瞬间，那个男人的能力发动了，将他自己的、尚未完成的月度指令，像甩掉一个烫手山芋一样，精准地“扔”给了她！

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沉寂火山下的熔岩，首次在谢云云完美控制的情感冰层下涌动。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别人的替罪羊，被迫在一个月内完成双倍的任务量！这不仅仅是工作量增加的问题，更是意味着她暴露在风险下的时间翻倍，迁徙计划被打乱，所有的节奏都被这个看似无害的“0%”彻底搅乱！

骄傲与掌控欲被严重冒犯。她厌恶这种被算计、被利用、失去掌控的感觉。尤其是，竟然被一个危险度为0的、她一开始就决定避开的“弱者”给摆了一道！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墙壁，直视那个坐在咖啡座上的男人。『超凡感知』全力展开，不再有丝毫掩饰，如同无形的探照灯，将那个男人牢牢锁定，分析着他每一个最细微的生理反应，能量波动，情绪变化。

男人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翻动着那本早已心不在焉的旅游指南。他放在桌下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他在害怕。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发动了，也知道很可能引起了目标的注意。但他似乎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待在那里，或许是在观察，或许只是单纯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云云的大脑已经开始重新规划。新的指令目标是一个本地大学的考古学教授，活动范围相对固定，社会关系简单。击杀难度本身不高，但问题是时间。她原本计划在一周内离开莱茵市，现在这个计划必须推迟。

更重要的是——那个男人。

不能放过他。

他今天能把任务转移给她，明天就能转移给其他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的、极度自私且危险的变量。他就像寄生在浮游者群体中的一枚畸形毒瘤，依靠着这种诡异的能力，将自身的生存压力转嫁给他人。留着它，后患无穷。

而且，云云需要确认他的能力细节、限制条件，以及……让他为这次冒犯，付出绝对的代价。

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公寓内弥漫开来。但云云的表情却依旧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猎手锁定猎物时，标志性的冷酷。

她没有立刻行动。冲动是魔鬼，尤其在对敌人能力尚有未知的情况下。那个“空白的骰子”标识符，或许不仅仅代表他力量的“无”，也可能代表着某种“随机性”或“不确定性”。贸然接近，可能还会触发其他未知效果。

她需要观察，需要测试。

云云重新坐回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舞动。她开始调动资源，调查这个0%浮游者的一切。通过街角监控回溯他过去几天的行动轨迹，尝试入侵本地的住宿登记系统，尽管希望渺茫，他可能使用假身份，分析他在网络上的任何活动痕迹。

同时，她的『超凡感知』如同最耐心的蜘蛛，编织着无形的监视网络，将那个男人牢牢笼罩在内。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呼吸频率的变化，眼神中闪过的每一丝情绪，都化为数据流，汇入云云的分析中枢。

她发现，这个男人确实非常警惕，或者说，非常胆小。他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小时，频繁更换咖啡馆、公园长椅、公共图书馆。他似乎没有固定的住所，像个真正的流浪者。他几乎不与其他任何人进行深入交流，总是独来独往。

他在害怕被找到，害怕被报复。这说明他的能力并非没有代价或限制，他深知自己行为的危险性。

时间在无声的监视与紧张的分析中流逝。夜幕再次降临，华灯初上，运河两岸亮起温暖的灯火，与云云内心冰冷的杀意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男人终于离开了最后的停留点——一家即将打烊的书店，开始沿着运河边人迹渐稀的小路行走。他似乎准备寻找今晚的过夜地点。

机会来了。

云云站起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她没有走大路，而是利用『环境交互与计算』，在建筑物屋顶、狭窄的后巷间快速移动，始终与那个男人保持着百米左右的距离，并利用地形和『超凡感知』确保自己处于对方的视觉盲区。

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地点。人少，安静，便于控制，也便于……处理后续。

男人拐进了一条岔路，通向一个废弃的小型货运码头。这里堆放着一些生锈的集装箱，灯光昏暗，只有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

就是这里。

云云的计算瞬间完成。她如同鬼魅般加速，从侧后方无声地逼近。她没有动用任何明显的异能，仅仅依靠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瞬间拉近了距离。

就在男人似乎感觉到身后气流不对，想要回头的那一刻——

云云的『精密精神干预』发动了。

不是致命的神经穿刺，而是极其细微、却强力的精神压制与感官干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男人的意识核心，同时扭曲了他对外界的感知。

男人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眼前景象瞬间模糊扭曲，天旋地转，四肢如同被灌了铅，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反应。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惊呼，就软软地向前倒去。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模糊的女性身影，以及她眼中那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云云在他倒地之前，伸手扶住了他，避免发出过大声响，动作冷静得像扶起一个不小心绊倒的路人。她迅速将他拖入两个集装箱之间的阴影深处，这里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她蹲下身，看着昏迷中依旧因精神冲击而微微抽搐的男人。那张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与茫然。

0%的危险度，在她面前，确实与普通人无异。

云云没有立刻下杀手。她需要信息。她的手指轻轻按在男人的太阳穴上，『精密精神干预』开始以更精细的模式运作，如同最纤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对方混乱的意识层，搜寻着关于其能力、关于他自身的一切记忆碎片。

她“看”到了他能力的名字——『任务转移』。

效果：每月可发动一次，将自己的月度击杀目标，随机转移给自身方圆100米内的任意一名浮游者（若范围内有多名浮游者，则随机选择）。转移成功后，原目标从该浮游者的指令列表中消失，由接收者承担。发动条件：必须在自身指令尚未完成，且处于月度周期内。限制：无法指定转移目标，完全随机；发动时自身会处于极短暂的虚弱状态；对同一目标无法连续发动。

果然如此。

云云还看到了他的一些记忆片段：最初获得能力时的惊恐与无措，第一次成功转移任务后的庆幸与随之而来的负罪感，一次又一次依靠这种能力苟延残喘，在各大城市间流浪，躲避着可能存在的报复……他就像一个抱着致命武器却无比懦弱的孩童，在黑暗的森林里跌跌撞撞。

这些记忆，没有激起云云丝毫的同情。只有冰冷的评估：效率低下，依赖运气，且树敌无数。这种生存方式，在她看来，愚蠢而不可持续。

信息获取完毕。

云云收回手，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对于这个试图将自己生存的代价转嫁给她的存在，对于这个破坏了她的计划、浪费了她宝贵时间的“寄生虫”，处置方案只有一个。

她站起身，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明显的异能。只是简单地、精准地，用远超常人的力量，扭断了他的脖子。

咔嚓一声轻响，在集装箱的阴影里，微不可闻。

男人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生命气息瞬间消散。他那0%的危险评级，以及“空白的骰子”标识符，如同被擦去的粉笔字，从云云的感知中彻底消失。

云云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痕迹。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离开了废弃码头。

回到公寓，她开始清理自己可能留下的所有微量证据，包括之前远程监控时可能留下的网络痕迹。

现在，她需要面对的现实是：她在这个月剩下的时间里，必须完成那个考古学教授的击杀指令。这打乱了她所有的步调。

但与此同时，那个潜在的、能够干扰她生存的“异常变量”已经被清除。这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掌控感回归的平静。

她站在窗边，望着莱茵市沉静的夜景。运河的水面倒映着稀疏的灯光，微微荡漾。

这个世界，果然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危险。不仅仅是强大的对手，还有这种看似弱小、却拥有着诡异能力，能在不经意间给你带来巨大麻烦的存在。

她再次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对任何异常现象，都必须追查到底，彻底排除。

双倍的任务，意味着双倍的风险，也意味着她需要更加高效和冷酷。

猎手的道路，从不平坦。但任何挡路的障碍，无论是强大的“灰烬之狐”，还是诡异的“0%寄生者”，都只会被她无情地踏碎，化为她生存之路上的垫脚石，让她变得更加警惕，更加难以撼动。

她打开电脑，调出了那个考古学教授的资料，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