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豪斯夫人 第7章 争执（已修）

车内的沉闷最终因为行进过程中的休息而消失。简对路边的植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央求玛格丽特带她下车去走一走。

“你们去吧，我有些事要和子爵商量。”海伦娜并没有一起下去，她看着两人走远了，便去了子爵的马车前，巧合的是，里面也只有子爵一个人，约翰并不在里头。

“小心！”

眼看着简伸手去触碰一株绿色的植物，玛格丽特立刻出声制止：“那是荨麻，会刺痛你的皮肤。”

简立刻缩回了手，但目光变得更加好奇，她仔细地观察那叶片密匝的刺毛和锯齿状的边缘，问：“这这就是荨麻吗？《野天鹅》里那个可怜的小公主为哥哥们织衣服用的植物？”

她很爱听玛格丽特念童话故事，尤其是这几年声名鹊起的那位丹麦作家的作品。去年出版的《野天鹅》是简尤其钟爱的一篇，每次听到小公主被人误会成巫婆而要被烧死的情节，她都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玛格丽特点点头，俯下身小心地把着她幼嫩的小手，极轻巧地抚过了那一根根小刺：“你感受到了吗？这些刺很硬，我想小公主用的是荨麻的茎皮，它们含有大量的纤维，很有韧性，所以能用来纺织衣服。”

“难怪她会流血，要是我挨上一下肯定会疼得够呛。”简惊叹道，普里莫勒庄园里从不会出现这种“危险”的野草，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只在书里看过的植物。

“当然，我的小妹妹，你的皮肤可要嫩多了。”

玛格丽特直起腰，不出意外，又看见了约翰·伍德豪斯，这位子爵少爷似乎也是觉得马车中憋闷，所以下来透透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兴致凑到他平日里并不如何亲近的妹妹身边来。

他笑着看向玛格丽特说：“林顿小姐很了解植物？”

“并不足以称之为了解，只是大概识得几种常见的。”玛格丽特如实回答道，虽然她确实对植物存在某种兴趣，但过去也仅限于在寄宿学校的山谷中捡拾一些花叶和菌类，有时候这种行为甚至不是出于高雅的欣赏的目的，而单纯的是为了果腹。

比如荨麻，她和海伦娜曾经就尝试着煮来吃过——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但是过程和结果都并不如何美妙，不仅海伦娜一时不小心被蛰了手，它的味道也毫无令人惊喜之处。

“就只是草而已。”金发的女孩子将刺痛的手浸没在流动的溪水里，哀怨地发表了一则短小却中肯的食评。

“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约翰看着玛格丽特微微弯起的嘴角问。

“啊，抱歉，请原谅我的走神。”玛格丽特才发现又沉醉在了回忆中。

在她回神后，约翰收回饶有兴味的视线，倒是没有追问她究竟为何走神，而是顺着植物的话题又继续聊了下去。

“我在大学的时候，也会经常用显微镜观测各种植物的样本，载玻片都是用云母制作，小小薄薄透明的一片，很有意思。可能两株肉眼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植物，在显微镜下却表现得大相径庭，就比如，”他随手指向路边的另一株草本，“这看起来和日常食用的有喙欧芹毫无区别，但却是剧毒的毒芹。”

简很捧场地惊呼出声，还特意躲得离那棵植物更远了一些。玛格丽特却在仔细看过之后，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先生，我想那只是一棵野生胡萝卜的缨子。”

子爵和海伦娜的谈话进行到一半，却被女儿活泼欢乐的笑声吸引，他从窗户望过去，看到自己的孩子们都站在那位年轻的家庭教师身旁，虽然约翰的表情有些尴尬，但每个人都很快活。

“我从未见过简那样开心。”

海伦娜正因为约翰和玛格丽特两人间过近的距离而心生不悦，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恼火说：“这说明聘请林顿小姐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埃德蒙赞同地点了点头：“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教导我的那位家庭教师，他是个古板严肃的先生，当年的我可从不像这样轻松。”

“但严厉的教育才能造就您现在的成功。”海伦娜适时地恭维一句，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您对伯明翰铁路的投资就是一个十足正确的决定。”

“噢，伯明翰，它当然是一座前途无量的城市。或许我应该对那位来请求资金帮助的机械厂老板点头。”子爵果然不再执着家庭教师的部分，转而说起了新的项目。

“发达的水运和陆路交通，我认为这是一项稳赚不赔的生意。”海伦娜话锋一转，“只是这样您在伯明翰的投资就更加庞大，过去的经理人是否会有些力不从心？”

“你说的对。”埃德蒙点头赞同，“或许我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待在伯明翰？那可不太现实。”

海伦娜重又将目光投向窗外：“您忘了您的继承人，难道会有人比约翰少爷更合适吗？”

“他？”埃德蒙比谁都更清楚自己唯一的儿子的德行，听到这样的提议后，神色明显变得犹豫。

海伦娜没有再说话，无论是作为什么身份，她都不应该表现出对子爵唯一继承人的过度关心。但没关系，她总会找到办法，让那个碍眼的东西远远滚开。

马车重新开始前进时，简已经被叫去了她父亲的身边，或许是刚才的场景激起了子爵的父爱，所以他愿意将旅途中难得的休息时间用来陪伴自己的女儿。

于是玛格丽特和海伦娜终于有了独处的空间，但是事情的发展和两人的想象大相径庭。

一开始只是海伦娜发出的习惯性的抱怨：“丽塔，我跟你说过的，离约翰·伍德豪斯远一点，你为什么不听呢？”

玛格丽特耐心解释：“我发誓我从来没有主动凑上去过。但是莱妮，我只是伍德豪斯家雇佣的一个家庭教师，如果表现得太过冒犯子爵少爷，那我很有可能会失去这份工作。”

“失去又如何呢？这份工作也没什么好珍惜的。”海伦娜不耐烦地说，并不将她的顾虑当回事。她只想让丽塔彻底远离那个烂男人。

这时玛格丽特的声音也因为她的态度冷了下来：“又如何？那我就会从我的阶级跌落，变成一个没有收入的可怜人，并且因为伍德豪斯家的威势，几乎不可能再在本郡找到工作。那时候你要我如何？”

“我难道养不起你吗？”海伦娜被她冷硬的样子激怒，开始口不择言，“就算是有工作，你一年不过撑死了50磅的收入，还是看在是我朋友的份上才有这样高的报酬，而这还远远比不上我最小的那块田产的租金。既然不是没有退路，那么我认为你没什么好担忧的。听我的，离约翰·伍德豪斯远点。”

马车驶入了一段林荫道，阳光被茂盛的枝叶切割得细碎，投射进窗玻璃中。从海伦娜说出那段话之后，车厢里就陷入了沉默。玛格丽特看着手中书册上明灭的光的影子，眼神却失去了焦点。

“你果然是一个天生的贵族。”她说，声音轻得仿佛是为自己命运发出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