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豪斯夫人 第8章 偏见（已修）

一行人在深夜到达了子爵在临郡的宅邸，不同于恢弘华丽的普里莫勒庄园，时髦的哥特式建筑风格显得更加富有道德感*。屋内灯火通明，被临时从各处调派来的佣人们早已将一切收拾妥当，只等主人们的来临。

出乎玛格丽特意料的，已经有其他客人先一步来到了此处。宽敞的庄园大厅里站着十数位衣着靓丽的男女，虽然临近夜半，但所有女士的裙摆都还华丽地铺散着。

“尊贵的子爵，感谢您慷慨的邀请，让我们不必为住处忧愁。也请您原谅我们的提前到达。”站在最前头的那位蓄须的绅士说，他很热情地走上前来迎接埃德蒙。

子爵爽快地拍了下那人的胳膊：“安德烈我的老朋友，你实在太客气了，明明是我们来得太迟。现在天色已经太晚了，各位都回去休息吧，我的简也困得直点头呢。”

视线由此汇聚到了这位年幼的贵族小姐身上，简·伍德豪斯正由玛格丽特牵着，刚刚还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见众人都盯着她看，简害羞地藏在了自己的家庭教师的身后。

于是一阵善意的笑声散开。在其后客套的寒暄中，主人们被人群簇拥着上了楼，有女仆走到玛格丽特身边，伸手接过了她手上的箱子：“向你问好，林顿小姐。房间在简小姐的隔壁，我来领你过去。”

“谢谢。”玛格丽特跟在她身后，一边打量着宅子内的装潢。和普里莫勒庄园里一样，这里同样挂满了伍德豪斯家族中历代成员的画像，玛格丽特认出其中一张画的似乎是年轻时候的子爵，正想要更仔细地去看的时候，却被女仆的声音打断了。

“每年春天子爵都会来本郡度假，但显然今年我们多了一位美丽的客人。”她的语气中带着试探，玛格丽特由此明白，在她对那群客人好奇的同时，宅子里这群并不经常见到自己雇佣者的仆人们，也在因为新面孔的到来而紧张。

她想起海伦娜在庄园时对待仆人的态度，虽然和海伦娜处于莫名的冷战中，但还是宽慰道：“海伦娜·格兰特小姐是子爵故交的女儿，目前寄住在普里莫勒庄园。她是一位高贵慷慨的淑女，我认为她绝对和‘严苛’一词毫无关系。”

女仆听到这话，神色显然放松了很多，语调也轻快起来：“不瞒你说，刚才看见格兰特小姐的时候我都快忘记怎么说话了，上帝啊，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类。林顿小姐，你有注意到客人中那位黑色头发的小姐吗？那是斯蒂文森先生的二女儿——就是刚才和老爷说话的那位安德烈·斯蒂文森上校，我从前还认为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但是和格兰特小姐一比，那可实在是差远了。”

玛格丽特试图去回想刚才的一幕，但明亮的灯光下是夫人小姐们更加明亮的首饰和裙摆，所有人的面孔都被照得模糊不清。似乎的确是有个黑头发的年轻女士，玛格丽特隐约只记得她娴静优雅的姿态。

“那些都是被子爵邀请来的客人吗？”

女仆点头：“当然，都是此处很有名望的人家呢。斯蒂文森上校今年刚评上本郡的执行官，我们都认为他和老爷的关系最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房间门口，女仆推开门，侧身让玛格丽特进去。

“一切都布置得很舒适，谢谢。”玛格丽特接过自己的行李，由衷地道了谢。

“您太客气了。”女仆说完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提醒眼前这位温和的女士，她压低声音说，“只有一点需要您注意，斯蒂文森上校一共有两位女儿，二女儿艾米丽小姐没什么好说的，一位当之无愧的淑女。但是她的姐姐，伊莎贝拉·斯蒂文森，可真有点难相处，平时走动的时候，最好避开她些。”

难相处到让人对初见者发出忠告？玛格丽特心想这位大概不是一般的坏脾气，她谢过女仆，想着自己或许不会和那位小姐有太多的接触。

然而事与愿违永远是一种再常见不过的情形。

第二天众人乘坐马车前往石滩，等玛格丽特见到那位棕褐色头发的伊莎贝拉，最先得到的就是一个从上到下的打量眼神。

“一个家庭教师。”伊莎贝拉·斯蒂文森用扇子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写满轻蔑的眼睛。

旁边有绅士殷勤接话：“看来我们的斯蒂文森小姐即将对此发表看法。”

“哈哈，我对处在这一阶级的人可没什么好说的。”

平心而论，伊莎贝拉长相虽然不如她的妹妹艾米丽出色，但颀长结实的身段、线条优美的肩颈和圆润的胸脯都还是很动人的，只是神色的高傲让她看起来过于高傲而难以接近。

玛格丽特身为被雇佣者，没有任何资格去当众反驳雇主客人的话，即使那话里充斥着对她的蔑视。幸好石滩的风足够大，让她能假装听不见。

此时海伦娜被众人簇拥在中央，她冰冷的目光从伊莎贝拉的脸上瞥过，一个愚蠢、肤浅的生物，她想，从未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过任何东西，此生唯一可以夸耀的就是她天生的阶级。

只是这不免又让海伦娜想起昨天和玛格丽特在马车上的争吵，她后悔吗？当然，海伦娜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被扯远到阶级上去，天知道她绝对没有轻视丽塔的意思。她后来是想去求和的，但又因为恼怒玛格丽特的误解而放不下面子。

不过现在，她最需要做的是替丽塔解围。

“我想我们需要一点彩头。”海伦娜开口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如果谁最先找到化石，那么那位幸运儿将会获得这个。”

她摘下戴在左手的尾戒，上面镶嵌着的宝石蓝得得像一朵盛放的矢车菊，在石滩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人群顿时热闹起来，有年轻的男人跃跃欲试地高呼：“我直觉那将属于我。”

周围人因为他过度的踊跃而掀起了一阵起哄声，但立刻就有人拆他的台：“得了吧理查德，我敢打赌你连一株四叶草都没找见过，为什么能这么自信？”

未婚的男女们嬉闹起来，这时斯蒂文森夫人也笑着开口：“那末到今天下午两点钟，我会为找到最多化石的那一位戴上这支胸针。”

此后又有几位夫人拿出了各自的彩头，都是平民难得一见的珠宝。也有不愿参与挖掘游戏的单身的淑女娇滴滴放下了自己的东西，预示着之后会流传出去的风流的轶闻。

大家都心知肚明，同社交季中的每一场舞会、晚宴、赛马会一样，这不过是另一场上流社会内的相亲活动。年长的先生们并不参与，他们更愿意在早已搭好的绸布棚子里谈论政治和贸易。

简作为在场唯一还未成年的孩子，对那些男女情爱毫无兴趣，在斯蒂文森夫人宣布游戏开始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拽着玛格丽特走向远处林立的陡峭石壁。

一直意兴阑珊的约翰左右望了望，一边是高谈阔论的老头子们，另一边是他从小就对此过敏的自持矜贵的女人，当即觉得还不如去和简挖石头。他转身离去，没发现身后哀怨的眼神。

“小伍德豪斯先生和妹妹的关系可真好。”伊莎贝拉看向海伦娜，主动挑起话题。在直面对方过于出众的美貌时，她分明感觉到一条嫉妒的毒蛇在她心上狠狠咬了一口，但她硬是忍了下去。毕竟从流传出来的消息看，这位格兰特小姐并不站在和自己竞争的那一方，她想。

海伦娜摇了摇手中的骨扇，敷衍地答道：“约翰很关心简。”

两人并不知道，她们的视线都逐渐汇聚到了同一处。约翰终于走到石壁下，玛格丽特和简正蹲在那处，身旁放着桶和铲子。

海伦娜看着那两个再一次靠近的身影，突然觉得方才想要求和的自己很可笑。真好啊，但凡丽塔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一句，现在也不会这样故意惹她生气。

“你们看起来不像在寻找化石？”约翰看着聚精会神的两人提出疑问，这到底在看什么？

“哥哥快看！”突然简兴奋地捏起了什么举到他眼前，“小螃蟹！”

张牙舞爪的甲壳动物吓了约翰一大跳，他甚至向后踉跄了一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好像又在玛格丽特面前丢了脸。他恼羞成怒地伸手揉乱简的头发说：“你真是个粗鲁的小姑娘。”

或许血缘的确有种神奇的魔力，兄妹二人间多年的冷淡和隔阂在这两天已经消失殆尽，简吃吃地笑着：“明明哥哥才是胆小鬼。”

他们和绸布棚子离得太远，石滩的风又太喧嚣，所以坐在棚子里的人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

伊莎贝拉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扇柄，她再开口时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正因为嫉妒变得尖细：“要我说，如果是父母出于对孩子的爱，就应该更加谨慎地为他们选择陪伴在身边的人，尤其是家庭教师。”

众人都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在场唯一一位家庭教师远在能听到她声音的范围之外，斯蒂文森小姐为什么突然说起这话？

她的母亲笑着打了个圆场：“我的宝贝，难道是谁又让你想起了琼斯小姐？诸位，那是贝拉以前的家庭教师，天呐，我可从没见过比她更坏的人。”

“是的妈妈，你说的对。”伊莎贝拉还没发现先前那句话有多古怪，只是任由自己的想法驱驰着说了下去，“在家庭教师这样一群人中，大部分往往都怀有卑劣的天性。就比如过去教授我的那位琼斯小姐，她竟然只因为一张还未完成的家庭作业就要严厉地惩罚我，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否怀有某种惩戒他人的癖好。在我勇敢的反抗——像是倒掉她的墨水啦，故意把没吃完的早餐扔掉啦，在这之后，她又每每哭得仿佛一只快断气的老狗，活像她有多无辜似的。”

“真好，你保护了自己。”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位淑女说，“如果我当时像贝拉你这样勇敢就好了。”

“可怜的玛丽安，请说出你的遭遇吧。”伊莎贝拉矫作出同情的模样。

“那是一个阳光像今天这样好的午后，我向那位夫人请求暂时停下课程，好让我们去室外尽情地享受春光，却被无情地拒绝了。你知道的，对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反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幸好在那之后，父亲就把她赶走了。”

斯蒂文森夫人赞同地点点头：“这正是父母所应该担负的职责。”

海伦娜听着这些愚蠢又恶毒的言论，只觉得和这群人同一处的空气都浸透了毒汁，她冷漠地合起扇子，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另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插了进来。

“贝拉，琼斯小姐只是惯于以严肃的方式授课，我不认为她像你说的那样坏。”

一群人抬头望去，说话的正是伊莎贝拉的亲妹妹，艾米丽·斯蒂文森，她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朝这处走来。

“我善良又软弱的妹妹，如果不是我的话，接受惩罚的人就会变成你。”艾米丽的话让伊莎贝拉非常不满，她皱着眉头指出妹妹的虚伪之处。

然而此时大家的注意力已经被艾米丽手上的东西吸引过去，就见这位黑发的淑女举起手来，向所有人（尤其是海伦娜）展示自己的战利品：“一小块菊石化石，没什么新意，但我想确实是第一个。”

海伦娜看着她向自己伸出手来，微笑着说：“现在，请为我戴上戒指吧。”

*道德之屋：受社会思潮和阶级变更的影响，过去在乡村中所建设的那种宏大的贵族庄园被认为奢侈糜烂生活的象征，贵族们试图通过改变建筑风格来构建一种更为道德的社会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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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偏见（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