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殿殿前广场上吵吵闹闹的,全是通过了入宗三关的新弟子。
年纪稍小的弟子脸上带着兴奋和对未来的期盼,充满着强烈的好奇心,如同一块海绵,不知疲惫地观察着目之所及的所有。
年纪稍微大点的,则是用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欣喜目光观察他们未来的所属大宗。
正前方的大殿威严壮观,难以测量占地之广;周围的崇山峻岭隐没在云雾之中,影影绰绰看不透彻,偶有几棵挺拔巨树,突破云层,似老者,正注视着他们这群新弟子,看着他们为天衍宗注入新的血液。
周蕴恍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感觉像是坠入了一场美好到虚假的梦境。
“周蕴,你发什么呆呢!”
一声俏生生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恍惚。
……
这道女声的主人,是他在登天梯时遇见的一名女孩,名叫冯鹊,在他快倒下时扶了他一把。
在第二关中,借助宗门布下的幻境,周蕴反杀了一个想对他不利的杀手后,被天衍宗的宗主带走,并对他透露了难以想象的信息。
比如,他一直被李宗主和陆师兄不知缘由地关注着。
又比如,这次遇上的杀手,是对天衍宗一次有组织的袭击。
当天快要破晓时,李宗主将他交给一位长老。
长老后面漂浮的祥云上,站着一大群人,全是从幻境考验中合格的新生预备役。
这仅仅只是一部分新生,却已然站了一大片祥云。
那位长老要带这些“孩子”们去检验资质。
周蕴突然想到了带小鸡崽的鸡妈妈,然后在内心对那位仙风道骨的长老疯狂道歉。
检验资质的工具是一颗颗巨大的透明石头,摆放在宽阔的青石空地上,据说是极其珍贵的矿物,一颗便价可敌国。
预备役们会分成几批,每批都有数十组。他们挨个上前触碰透明石头,而石头也会根据他们的根骨发出不同的光。
检测完之后,带队的长老会带他们到空地南方竹林里面的宅堂,去领弟子制服和身份牌,他们便正式成为天衍宗的一员。
在检验资质时,失去灵骨连带灵根受损、且不愿意接受脑子里修士传承的他,不出所料地得了个“五品”的评价。
和极为少见的灵骨不同,能修行之人皆有灵根,从五品至一品,然后便是极品。
若连灵根也无,那就相当于断了修行之路,很多连天梯都无法登上。
即使侥幸进入以有教无类为名的天衍宗,若无机缘,也只能成为杂役。
而五品灵根,也就比无灵根好上那么一点,只不过,也往往只会止步于练气期。
他所属的那组新生们,见此等拙劣的资质,开始窃窃私语、有的还低声嘲笑:
“这么差的资质,还来参加天衍宗的入宗选拔?”
“我们可都是二品三品,苟哥更是难得一见的一品天才,他一个五品之资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哈哈哈哈哈哈我本来以为我这个四品已经是垫底的了,没想到遇上一个五品,这都趋近于没有灵根了吧。”
“他还不如回家去呢,没这个资质还真想修仙?”
“唉,老曲,你看,又一个五品,跟你一样,你要是被赶下山去,也不孤独了哈哈哈哈。”
“……”
那登记的管事听见这些话,蹙了蹙眉:
怎么这组新生脾性都这么差劲。往年能过幻境的大部分新生,至少对陌生人不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恶意。
女童的怒喝脆生生响起:
“够了!资质差怎么了,至少他毅力心性比你们都好!难道你们就凭一个资质,就要否定所有低天赋人物的贡献?你们是在质疑天衍宗的收徒标准吗!”
周蕴在吵闹声中回头,看到在登天梯时帮了自己一把的女孩,满脸怒意地反驳周围人。
看见自己的目光,那女孩对自己笑了笑。
手中捧着书纸的登记管事,若有所思地瞥了周蕴和那女孩一眼,然后警告性地往他周围一瞪。
人群中的嘲笑顿时销声匿迹。
管事瞪着眼睛,浑身筑基巅峰的气势迸发,震得这群最强也不过练气七层的新生们一颤。
他骂道:“我们天衍宗,收录人才向来不拘泥于天赋。你们都进了天衍宗,他就是你们的同修,你们的同学,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同学的?!”
“真以为自己在家乡是人中龙凤,来到这里就成了要被夸着捧着的顶端了?告诉你们,在真正的天才眼中,你们不管是一品,还是五品,修行速度都差不多。”
“就比如我们的陆……”
管事说到这儿,愣了愣,觉得这个差点脱口而出的人名不属于常人能理解的范畴,改口:
“比如我们天衍宗里,近几年宗门大比的带队师姐杞霈,她可是最有潜力的符修之一,今年二十二岁已是金丹中期的可怖实力!前途无量……”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而管事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估计是觉得对这些妄自菲薄的年轻人打击还不够,想了想继续说:
“除了我们杞霈师姐,现在天骄榜榜上有名的当代天骄,像是合欢宗的呼嫣娅,百药谷的隗仪,金鼠门的宇云浩……随便一个同期都能碾压你们……”
“更别提天骄榜榜首,万剑的楚沉泽,今年才二十,便已是金丹后期!半步元婴的存在!多给你们几个二十年你们能赶上?!”
“你们说,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天才底下,为了一点天赋上的优越,而沾沾自喜?!”
人群好像一下子缓过神来,不少露出恍惚之后的神色,唯唯诺诺,不敢出声,也不敢和管事对视。
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言语行为的不妥之处,不由得有些羞愧。
家里但凡有点底子,对“修仙”领域有涉猎的人,都知道由天衍宗卦尊,依据天赋、实力、手段等多种因素,每五年亲自推算排名的天机榜。
天机榜中包含几大榜单,包括金丹榜和天骄榜。
凡是能在天骄榜上留下名字的人,无一不是各个宗门最珍视的未来顶尖战力。
而天骄榜位列前茅的年轻人,甚至在金丹榜上也有一席之地,这也代表着,这一代的修真界中流砥柱,最强的部分已然步入金丹期!
而牢牢占据了天骄榜及金丹榜双榜榜首的,则是那个雷打不动的名字——楚沉泽。
现在修真界广为流传的“名气天骄图鉴”,就是以天机榜为基础所著写的八卦小册子,里面当然对这些举世天才进行过描述,但他们没见到真人之前,心里多少也有些觉得不真实。
筑基就能成为一些地头蛇门派的老祖,金丹更是一些国家的护国长老,那些比他们不过年长几岁、或年岁相仿、甚至更年轻的宗门顶尖天才,能达到那个境地,他们都想象不出是怎样修炼的。
少数消息灵通的则联想到,天衍宗内那从未在天机榜上出现,却传闻凌驾于这些天骄之上的神秘大师兄,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那我们天衍宗的陆师兄……他的传闻是真的吗?”
“他要真那么厉害,为什么只有很少的消息传出去?”
管事愣了一下,随即心情好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呵呵笑道:“咱们陆大师兄啊……只能说,如果他愿意参加宗门大比,那就没其他宗门什么事了。”
“至于其他的,你们若是碰上了陆师兄,不如亲自问问他?”
管事难得俏皮了两句,说罢,又恢复严肃态度:
“刚才出言不逊的,别怪老道多嘴,之后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我们天衍宗的脸面。希望过段时间能看到,你们真正理解什么叫大爱。”
管事缓了语气,收回视线,拍拍周蕴的肩,和蔼道:“你叫……周蕴是吧。”
“老道建议主选武修……也能选择一门武器进行辅助,宗门有给基础武器的补贴。其他的……没有资质不太推荐。”
管事接着不留痕迹地扫过周蕴一身不太得体的衣服,语重心长:
“贪多嚼不烂,你刚入宗,前期别太深入符、阵、丹、器,强是强,但赚钱条件太苛刻,没有资源会很难走,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可以再兼修。”
“那卦修呢?”
这时,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
天衍宗的卦修举世闻名,不知多少人拼上一辈子入天衍宗,只为触及传说能易天改命的卜卦一道。
“卦修啊……”
管事摩挲着下巴,无情地击碎了某些一心想修卦的人的幻想:
“卦修讲究的是两个字,"有缘",若你与卜卦一道有缘,那我们天衍宗的沈长老会亲自寻上你,收你为徒。若你没缘,就算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进不了这一道。”
“据我所知,我们天衍宗的卦修一脉,现今也不过寥寥两位数的修士。”
众所周知,修真界只有天衍宗存在卦修。
如此说来,整个修真界,卦修的数量如此之少,却极少有无能之辈,这才造就了卦修的赫赫威名。
管事重新看向周蕴:“不要好高骛远,也不要妄自菲薄,我们天衍宗涉道颇多,你自可慢慢找你的道。”
周蕴知道这位管事的意见相当诚恳合适,从小没有经历过太多别人善意的他,心里暖暖的,感动道谢:“谢谢管事。”
管事点点头,接着高喊:“下一个!”
周蕴回到人群中,忽视周围人复杂的目光,对脑海中不断蛊惑他的那道灵魂说:“看吧,天衍宗和你说的那个时代的宗门不一样。”
“谁说不一样?你看看你周围这些同僚,嘲讽你……”
“但是至少我遇到的天衍宗的人都是明事理的好人。”
灵魂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阴谋论:“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作秀呢,要我说,就是因为我的存在引起了那陆无瑜的注意,导致他们为了讨好宗主和陆无瑜,开了后门……”
周蕴没反驳,也没表示赞同,眼神澄澈,像是丝毫没有被影响。
很快,他们这一组资质都测量完毕。
刚才替他说话的女孩挤过人群来到他旁边,很是自来熟地跟他搭话:
“唉,看来我果然没帮错人,你以后就是我同学了。我叫冯鹊,你叫什么?等会我们参加入宗大典,选道峰和师父的时候,你可以帮我参谋一下吗?。”
周蕴一愣,面前的女孩热情又可爱,语气落落大方,但手却揪着她明显价格不菲的衣裙,像是因怕被他拒绝而有些紧张。
人如其名,就如同一只开朗又善良的鹊。
就在刚才,冯鹊的资质也已测出来,是一品,已经算是少见。
他们这一组一百人中,也仅有十二名一品。
她这资质,加上她衣着看起来也明显不差资源,就算得不到长老们的特别青睐,也完全可以在宗门除了卦修外的其他所有修道中任选。
可惜,他们组没有出现极品灵根,但据说其他组有。
“好啊。”
周蕴答应了。
“我叫周蕴。”
……
时间回到现在。
昭明殿殿前广场上。
师兄师姐们维持着现场的秩序,用充满包容的眼神,望着这群叽叽喳喳像小麻雀一样的小孩们。
毕竟,他们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
时间差不多了。
昭明殿殿内。
人声鼎沸,各个副殿的长老和管事们脚步匆匆,有的在绘符,有的在磨刀,誓要在即将到来的入宗大典上,装波大的,引起所有新弟子对此道的憧憬。
纸鹤在昭明殿前厅竖井上空消失,陆无瑜一把拉住楚沉泽,令本就警惕性拉满的楚沉泽身形僵硬。
强行控制住自己内心的不自在,楚沉泽没有挣扎,任由陆无瑜带他平稳落地前厅。
整个前厅的喧闹声,在看清楚沉泽的一瞬间,顿时消失。
鸦雀无声。
沉默,惊诧,诡异的兴奋。
各种各样的目光靠拢在楚沉泽和陆无瑜身上。
陆无瑜松开拉着楚沉泽胳膊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一边迈步向昭明殿深处走,一边对那些探究的目光解释道:
“各位大佬们别看了,他是客人,不能绑的。”
说着,好像怕误会,又加了一句:
“他也不是来加入我们天衍宗大家庭的哈。”
楚沉泽:……
他觉得最后那句解释不用加上。
真的会有人认为,他一个万剑的亲传,要背叛宗门加入天衍吗。
听见陆无瑜的背书,在场的大能们顿觉可惜,纷纷移开视线,继续热火朝天地干自己的事。
楚沉泽无声地用手指捻着披肩垂在腰部的软毛。
眼神扫描四周,随即收回视线。
这些天衍的长老管事转头时,他分明听见了几声毫不掩饰的遗憾叹息。
是因为无法将他缚住镇压,用来跟万剑宗索要酬金,而感到失望?
或者说……难不成他们真以为自己,有可能加入天衍宗?
楚沉泽觉得很荒谬。
……
陆无瑜在昭明殿深处连廊的一处房间门口止住脚步。
昭明殿的宫殿部分很大,它足足占据一座被削平的巨山顶的六分。
就算是这处宽敞到宛如凡界园林的连廊,也不过昭明殿建筑群的沧海一粟。
此处已然听不见前厅的嘈杂,除了他和一直跟着自己的楚沉泽,再没有其他人,像是与世隔绝的禁地。
面前的房间大门散发着庞大的禁制波动,若有人胆敢硬闯,那擅闯者后果显然不堪设想。
陆无瑜环住左手手腕,随意活动了一下,接着双手按上大门门环。
好不容易有了个能在自己手上有效打窝的宝贝,在没能找到并复刻他特别之处之前,当然得好好守着护着。
陆无瑜嘴角勾起,眼中看不出丝毫算计冷血。
仍旧是一贯的笑意,好像心情很是美妙。
身后楚沉泽在昭明殿越走越深时,早就感知到这座大殿带来的愈强压迫感。
令他想到万剑宗刻录下无数剑修招式的剑影谷,想必这里也同样是宗门重地。
居然就这么轻易将他一个外人带进来……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自信?
如果是陆无瑜的话……倒也正常。
将剑柄移到最适合拔出的位置,又将手垂下,楚沉泽慎重考虑后,选择相信眼前人暂时不会害他。
他疑惑的眼神从这古朴房门转到陆无瑜背影上。
里面……有什么东西?
大门在陆无瑜的手下缓缓打开,一阵劲风撩起楚沉泽的发梢。
他被这扑面而来的威压逼得眯起眼睛,却发现大门内部是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漆黑。
除了浓稠得化不开的黑,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陆无瑜没受丝毫影响地一边往里走,一边转头道:
“窝宝,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藏在这种禁忌阵法的镇压之下?
“……你多久出来?”
不知怎么想的,楚沉泽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这片漆黑,给他的感觉很危险,就好像……眼前人若是踏入其中,便会消失一般。
我多久出来?
这地方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过是天衍宗一处森严点的宝库而已……
难道说,楚沉泽担心自己违背诺言,将他一个人留在这昭明殿深处?
也对,没有自己,他很难走出天衍宗。
陆无瑜脚步一顿,随即转头,语气满是戏谑的笑意:“怎么,这就舍不得我了?这么想和我一直待在一起?”
楚沉泽闭嘴了。
这种话……简直孟浪。
楚沉泽没得到正面回答,反倒又被陆无瑜调戏了一波。
心底闪过一丝陌生的异样情绪,让楚沉泽忍不住想要皱起眉头,但被他控制住了。
向来情感淡漠的他,不是很清楚这种情绪叫“恼羞成怒”。
陆无瑜察觉到楚沉泽的脸色变化一瞬,但刹那间就被楚沉泽习惯性凌厉的眼神和冷漠的表情掩饰住。
他沉默地注视着陆无瑜,而陆无瑜则与他用眼神无声对峙。
最终楚沉泽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就地打坐,闭上眼睛,默念起清心诀。
……自己真是多余了关心他。
人家在自己的地盘能遇见什么危险,更别说,他可是陆无瑜啊。
不过……等自己回到万剑宗,定要去找那些谣传陆无瑜沉稳可靠的人武力切磋一番。
看他们还敢不敢随意散播不经核实的消息。
陆无瑜一副最终赢家的样子,充满自豪大摇大摆地踩进库门的黑暗中。
别看这处宝库外面又是禁忌又是黑暗,好像应该放点什么镇宗之宝才配得上它的逼格,其实都是摆在表面上的幌子。
这地方就是陆无瑜的一个仓库,专门放些他舍不得丢又没地方用,放储物戒又嫌占地方的玩意儿。
华夏人常有的囤积癖罢了。
“哐哐哐——哗啦——”
“……哪来的花盆,嘶,咋还有一摞椅子……怪事,哪去了,我记得我放这儿了啊……”
叮铃哐啷一顿翻找,终于,陆无瑜灰头土脸地在杂物堆里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哈哈!我就知道我没弄丢!”
他双手抬起手中大如脸盆的木盒,随着盒上禁制“咔哒”解开,里面的一卷卷金丝银丝以及各式各样的珠子显露出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完全就是串珠工具箱。
各种宝石珍木材质的光让陆无瑜半虚起眼。
仔细挑选一番后,他将其中一串泛着温润光泽的深紫色手串拿到眼前。
这手串没被沾染丝毫灰尘,上面的珠子看不出材质,但第一眼很容易将它们认成紫玉。
陆无瑜将木盒子重新封上,咬破手指,一连串的符号由指尖血凝进珠子的内部,变成这深紫色里难以察觉的暗红。
陆无瑜眼底是轻描淡写,一脸正气凛然地给这手串进行“深加工”。
这一切都是为了修真界的和平,为了更好地保护窝宝。
他向来坦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