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能接受母亲主动离开他,而且还不是和另一个男人一起离开,
倒不是他自己有什么癖好,而是母亲的主动性更让他无法接受。
“没什么,只是离开而已——”
母亲转头淡淡的说道。
而这样的语气也更能激起李耀祖的怒火,
“你以为你能去哪!你被搞过就是个破鞋!没人要的!!
你不会真的信了这些人的话吧!人家就是为了看你热闹!!!”
他在恐吓母亲。
母亲几乎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淡淡的看着对方说道
“我知道,所以呢。”
动作依旧是拉着准备出门的架势。
见状李耀祖依旧在输出,
“你有个智障儿子!这就是拖累!你们俩都会没人要的!!早晚饿死在街头!!!以后就是孤魂野鬼!!!没人给你们收尸!!!!”
他几乎想要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凄惨下场,挑最恐怖的说出来。
“我知道,所以呢。”
母亲依旧是那副模样,语气依旧是那样的淡然,神态也是格外的淡定。
“你!你!你!”李耀祖词穷了久久的说不出话,
“你没男人要!!!你没男人要!!!!!!你没男人要!!!!!——……”
絮絮叨叨连续不断,声音仿佛搀着沙子,碾磨着他的喉舌。
母亲没有再多废话,拉着弟弟,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我们相视一眼,大约明白了这就是结束的契机,于是跟上母亲的步伐。
整个楼道依旧是李耀祖的怒吼,
“你没男人要!!!!你没男人要!!!!王翠花你没男人要!!!!!!你没男人要!!!!!”
说到最后他几乎哽咽,踉踉跄跄的追到楼道也不敢过于靠近我们,只得远远的缀在后面不断的喊叫。
直到我们来到一楼,也依旧听得很清楚。
“你没男人要啊!!!!!!!!!你没男人要啊啊啊啊!!!!!!!!!!”
我们看着母亲的背影,她没有任何的停顿,就这样在吼叫的嘈杂中,坚定的踏出了单元门。
瞬间吼叫的男声消失了,单元楼也瞬间化为乌有。
除了眼前新出现的建筑墙,身后突然流出的马路,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再回头看向母亲和弟弟,两人可以说再次脱离了上个场景恢复了正常。
弟弟没有痴傻的呆木感,母亲也一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两人就像是赶场的演员,只要脱离了上一个剧组就迅速从剧本中抽身。
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眼前的母亲比起刚开始离开家的时候,似乎气色好了很多,就连身体都在抽条。
眼前突然一暗。
刚才还约么是下午的时间,瞬间肉眼可见的天色迅速变黑,远处的路灯孤零零的照亮这一面墙,无疑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
“这里应该就是二妮你说的有敲碗声的地方吧。”
建明叔看着眼前的白墙说道。
“嗯,”我默默的应道。
这里发生的事情其实在现实中和建明叔见面的时候就说过了,说实话当时由于对方连真实的样子都没有出现。
因此对于应该怎样应对当时建明叔也没有细问。
但方大师对这里并不是很了解,于是我单独为方大师说明了一番。
“只有声音却没有具体的形象……”方大师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思索。
趁着还没有彻底进入后半夜,我们抓紧时间探讨一下有可能的困难情况。
“肯定又是和王翠花有关的某个人,”建明叔嘟囔着,
“这王翠花身边也没剩几个人了……”
听他这么说,我和方大师并没有搭话。
我们也知道一定是和母亲相关的人物,但别说方大师了,细究起来其实我对母亲好像也并不了解。
我知道对方在家里的样子,在爷爷和父亲身边的样子。
但对于对方的童年,年轻时的经历,又如何过上现在的生活的种种,我一概不清楚。
母亲很少提起她自己过去的事情,要不是意识世界中姥姥的出现,我都不知道母亲曾经被送养过。
所以这次又会是谁?……
看着眼前的灯光我默默的想到。
这次的线索真的是太少了,于是再怎么讨论似乎也出不了什么结果。
我们便排排坐紧挨着背靠墙的方式歇息了下来。
为了保护母亲和弟弟的安全,我们特意把他俩留在中间,我和建明叔坐一端,而方大师则坐另一端。
对于一定要背靠墙壁的要求,母亲和弟弟虽然并不理解,但还是听话照做,对于为什么这样也并不多问。
于是我们就这样等着,可是等了很久,预期的声音也并没有出现。
“二妮,你是要睡觉的吧……”缓缓的方大师说道,
对哦,我这才反应过来,也许是太紧张了,我竟然都忘了做触发条件。
于是眼睛一闭,不到一分钟,我就又犹如昏迷一般进入的梦乡。
*
“二妮,二妮——”女声在我耳边回响,不时的还有人在推搡我。
一时半会没有醒来,感受着自己身下的僵硬。
又是熟悉的木板床。
我又“入眼”了,模模糊糊的我这样想到,而身边的女声都不用想,一定就是母亲。
我睁开眼,看向身侧的母亲,她正侧身坐在我的身侧,满脸慈爱的看着我,
屋里的灯光很是昏暗,但依旧无法掩饰对方的好气色和精神头。
“妈,你这是怎么了?”话刚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对劲。
我从小到大对母亲的称呼都不是如此,而且我能感觉到,自己叫出口的其实是舅妈。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个空间立马就被修正成了“妈”,这个无比让我陌生的称呼。
母亲依旧满脸的……这种感觉我实在有些说不清,那是一种只是看着我她就无比满足的感觉。
“快起来吧”母亲的语气很是轻快,
“饭都已经好了,晚上家来还有来客人,二妮可不能睡懒觉了。”
说完母亲就去往厨房,听声音应该是最后一道菜在收尾。
油声在铁壁上回荡,噼里啪啦,再加上锅铲的碰撞声以及空气中的香味,无一不在诉说母亲准备了很多硬菜。
奇怪,真的很奇怪,我做起身,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场景。
母亲变了,她好似摆脱了以前那种由内而外的痛楚,开始自己散发不同的气味。
堂屋的家具虽然还是那些,但以往光秃秃的木凳上却绑上了花花绿绿的旧布头所缝制的坐垫。
虽然看着很薄,在舒适程度上肯定无法缓解屁股的压力,但视觉上却多了很多生活的趣味。
三面门上还挂着不同样式的门帘,我正准备下床去看看,才发现。
不知何时,自己的面前上方突然多了一直长杆,两边靠近墙壁的地方都拴着类似窗帘的布帘,一看就是睡觉时保护**用的。
甚至,我又转头看向床尾,那里有着一架学习用的木桌。
上面摆放着一本书,散的散合的合,一只高凳竖在跟前,台灯,抽屉,一应俱全。
都是我想也不敢想,也从未获得的东西。
我的学习,只能在自己的床上,拉个高度本就不合适的板凳,就着稍微能用的床沿,就这样坐在旁边学习。
姿势的歪扭那都不是最难受的,对身体较硬但对作业本太软的床褥和木板,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但在这里,一切都很不一样,生活的气息处处都是,而不是单纯的活着。
窗台上育着蒜苗和韭菜苗,用的都是不要的饮料瓶,绿绿的一片很好看。
地面虽然依旧是泥土地,但整洁干燥,甚至能看见扫把的划痕。
立在墙角的扫把都很是干净,和簸箕一起摆放的很整齐,而不是和一堆垃圾呆在一处。
处处都都相同,但又处处都不同。
这就是母亲“活着”的感觉吗,看着眼前的一幕我默默的想着。
安宁而又和谐,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稳定感,只是不知道,这次“眼”又要告诉我什么。
难道是和要来的客人有关?我突然想到。
“二妮,来端饭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连忙过去。
空间有限的灶台上也不知母亲怎么摆下的整整八个菜,统一一样的盘子,有的上面还倒扣着饭碗,这是为了防止菜凉了。
将菜转移到堂屋的矮餐桌上去,打开,四荤四素。
这是在以往的家里完全不可能看到的菜色,但现在就这样出现了。
温馨的生活环境,良好的生活条件,这就是母亲意识世界的改变?
现在的我大约知道了自己以往的“入眼”究竟是去了哪里。
因此看见母亲这样的改变,依旧觉得一切都很是新奇,这是我从未看到和体验到的东西。
准备好一切,母亲也并不说话,依旧忙前忙后的收拾着厨房,不时的嘴里还哼着无名的歌。
堂屋的木门大开着,院里的景象一清二楚。
月光依旧是那样的明亮,月亮依旧是那样的圆,这无疑已经是半夜。
我看着羊圈边的大树,在夜风中窸窸窣窣的摆动着。
能在半夜上门来做客的,会是谁?
许久就在我以为什么都等不到的时候,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出现在了大门口。
由于距离过远我始终有些看不清对方的容貌,只是隐隐呼呼的感觉似乎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剪影。
爷爷还是父亲?!
距离越来越近,但似乎并不是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在月光的照耀下,对方逐渐映射出了全部的容貌。
标准的国字脸,脸上纹路明显已经上了年纪,没有肌脂的充盈,不过是肉皮的包庇。
眼睛很是浑浊,眼白都显得不太清楚,顺着眼睑的痕迹,一圈圈的,将骨印与筋肉分圈。
浓密而又杂乱的眉毛,像黏在眼睛上的假发。
毛发末处的花白都无一不在说明,这已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龄男性。
他是谁?——
终于对方来到门前,彻底的暴露的所有的信息。
身穿着最普通的蓝色棉布外套,下面则是蓝色裤子,绿色的棉麻腰带边在外裸露着,脚下蹬着一双军绿色的胶布鞋。
直到这是我才发现对方嘴部的皮肉不自觉的向内抿着,就像没有牙齿一般。
嘴边发散式的纹路由内向外的扩散,这是和其他皱纹完全相反的方向。
视线向下,这又是一张怎样的肚子?
或者说我怀疑对方根本没有肚子,
不,应该是根本没有内脏。
整个腹部的衣褶的奇怪的向内凹陷,然后在坑底汇成一团,像被内部的空洞牢牢的吸附着,无法挣脱。
“爸,你来了。”是母亲的声音,
我转头看向身后的母亲,不知何时她已经从厨房出来了。
爸?这个称呼。
难道他就是姥爷?!
母亲热情的招呼对方在屋里坐下,对方确是一言不发,于是我也跟着坐下,许久餐桌上的氛围都显得很是奇怪。
我看着两人,母亲自顾自的吃着菜,而姥爷则是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们,不动手也不动嘴。
眼神无比的黝黑,看不出对方究竟在想什么。
终于母亲已经全部都吃完了,就在母亲已经收拾完,再次回到板凳上坐下后,对方终于开口了。
就像换了个人似得,直接从不善言辞变成了滔滔不绝。
“翠花啊,爸也是不容易,从你结婚爸从没有上过门,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不然爸是一点都不想难为你啊!”
对方这样说着表情很是愁苦,看的出来,对方似乎真的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痛楚。
只是这样看着对方已经完全没了牙齿的嘴皮一张一合,时不时地被下颌骨收紧,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反观母亲,刚才依旧热情的态度并没有收敛,反而乐呵呵的问道,
“爸,你就说吧,有什么要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