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楚岁瑶偏生不识「暗香」二字,只识烈酒与鞭风。
翌年仲春,楚家兄妹又赴北境,沈婉儿亲自赶制寒衣。她熬了三个通宵,在袖口绣了细小的「无愧」二字,指望楚岁瑶看见后能收敛些野性。谁知那姑娘回京第一件事,便是纵马过长街,把沾满尘沙的披风往沈府门前一甩,高声嚷道:
「沈婉儿,我回来啦!这回给你带了真正的北狄雪狐尾,比假惺惺的绿梅耐冻多了!」
门房小厮吓得差点关门,沈婉儿却立在影壁后,指腹摩挲着袖中解酒丸,半晌轻叹一声——
「进来吧,热水已烧好。」
楚岁瑶得寸进尺,沐浴完便四仰八叉躺在她檀木榻上,湿发滴得锦被一片狼藉。沈婉儿蹙眉,拿了绢巾替她擦发,语气淡淡:
「楚老夫人知道你这般模样,又要说我不懂管教。」
「嘁,我奶奶才舍不得骂你。」楚岁瑶舒服地眯眼,忽然翻身,把一只凝着薄霜的金属小匣塞到她手里,「路上捡的,给你玩。」
匣中是一枚北狄兵符残片,边缘被火燎得卷曲,却仍看得清展翅的火凰图腾——与沈婉儿肩头的胎记,分毫不差。
沈婉儿指尖微颤,抬眸欲问,却撞进楚岁瑶难得正经的目光:
「沈婉儿,我查过了,北境有人拿你的血脉做局。以后无论谁要你一滴血,都得先问我的刀。」
烛火摇曳,映得姑娘侧脸锋利又认真。沈婉儿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却温暖。她垂眼,把兵符残片收进香囊,声音轻得像窗外落花:
「好。」
自此,楚岁瑶更放肆——
沈婉儿在报国寺斋戒,她翻墙进来,拎着酒壶坐在墙头唱《将进酒》;
沈婉儿随母亲去绣坊,她策马长街,把刚赢来的夜明珠抛进绣筐,震断三根绣针;
甚至沈婉儿与萧凛密议,她也要倚在窗外,匕首在指尖翻飞,理直气壮:
「我不管你们什么血契婚约,沈婉儿若少一根头发,我就拆你摄政王府的瓦。」
沈婉儿由着她闹,只在楚岁瑶醉后,吩咐厨娘煮醒酒汤;在她深夜翻墙时,备下软梯与厚毯;在她负伤归来时,拿最细的针、最软的药,一点点缝合狰狞伤口。
久而久之,京中传出闲话:
「沈家姑娘,怕是拿楚家那个小霸王没法子,只能惯着。」
沈婉儿听了,但笑不语。
她惯的,何止是楚岁瑶的胡闹?
她惯的,是有人提剑为她杀出血路后,回头冲她咧嘴一笑的张扬;是风雪夜里,那句「姐姐别哭,我赔你一条命」的热烈与赤诚。
直到某夜,楚岁瑶又喝得半醉,抱着她腰撒娇:
「沈婉儿,你怎不嫌我烦?」
沈婉儿拨了拨她散乱的发,声音轻得像窗外月色:
「我嫌的,是你当年折断我的绿梅,又一走了之。」
「如今你回来了,绿梅已再开。我若不宠着你,它又要被谁折去?」
楚岁瑶愣住,半晌,把脸埋进她肩窝,声音闷而软:
「那以后,我只折你院里的,好不好?」
沈婉儿轻笑,指尖拂过姑娘耳后一道浅疤——
「好。但记得,别再弄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