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两人共乘一骑。萧凛的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马蹄踏过初春的嫩草,沈婉儿忽然伸手按住他握缰的腕子——
“殿下,太和殿的钟不能乱敲。”
“本王知道。”
“那就先让钟声——在太后心里响一遍。”
她摊开掌心,赤金丝弦在日光下像一泓流动的血金。
“春猎归营,按制要献俘。今日死的十人里,有一个活口。”
萧凛眉峰微挑:“你留的?”
“我留的。”沈婉儿声音轻软,却带着雪刃的寒,“让他亲口告诉太后:狐没抓着,反被猎人拔了牙。”
……
当夜,慈宁宫。
铜镜前,太后卸去凤钗,指尖仍沾着猎场回来的尘土。
一名黑衣死士被捆成粽子,滚落在地,嘴角血沫淋漓,却笑得癫狂:
“沈家女……拨弦控血……凰焰……回来了!”
铜镜“当啷”一声被太后挥倒,碎成数瓣。她胸口起伏,半晌,低喝:
“传皇城司——三更后,把‘凤髓’兵符送进宫。”
灯火映着她扭曲的影子,像一条被逼到墙角的蝮蛇。
同一刻,摄政王府密阁。
沈婉儿立于巨幅皇城图前,指尖在太和殿的位置轻轻画圈。
“殿下,钟在这里。”
“钟舌呢?”
“在这里。”她回身,从袖中抽出那枚小小玉凰,指腹一捻,凰首竟弹出寸许薄刃,寒光流转。
萧凛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牵得胸伤微渗血。
“明日卯时,本王入宫奏本,奏的是——”
“太后私调北狄死士,春猎行刺摄政王妃。”
沈婉儿抬眼,声音轻而冷:“王妃?我还没嫁。”
男人俯身,薄唇贴她耳廓,一字一顿:
“明日之后,全天下都会知道,你——”
“是我萧凛唯一的妻。”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并蒂剑。
窗外,四更鼓响。
沈婉儿指尖拨过赤金丝弦,音调比先前更高,似凤鸟振翅最后的预警——
“殿下,该让钟,先在心里响了。”
鼓声余韵里,她眼底映出一点金红,像黎明前最锋利的一簇火。沈婉儿其实早年间挺烦楚岁瑶的。
那会儿楚家小霸王名头刚响,楚岁瑶骑着雪白骏马,在京郊演武场横冲直撞,一鞭子抽碎了沈婉儿精心栽培的绿梅篱笆。沈婉儿抱琴站在廊下,看着碎枝残花,心疼得指尖发颤,偏偏肇事者还笑得牙尖嘴利:
“哟,沈家姐姐,不好意思啊!下回我赔你十棵。”
赔?她连名字都没好好赔,转身就跑去射柳,留沈婉儿对着一地狼藉暗生闷气。
后来春日宴,楚岁瑶喝高了,非要攀上假山摘那枝最盛的桃花,结果一脚踩空,直扑沈婉儿身上。两人滚进草坡,沈婉儿新裁的月白裙沾满酒渍与泥,楚岁瑶却趴在她胸口,醉眼惺忪地咧嘴:
“姐姐身上好香,像佛经里的雪。”
沈婉儿气得耳根通红,一把推开她,回府洗了三遍皂角,仍觉得那股烈酒味缠在袖口不散。
她原以为这荒唐姑娘只是生命里的短暂杂音,便循规蹈矩地继续自己的琴书茶香。可楚岁瑶偏不放过她——
赛马场,一句“我赌你赢”让沈婉儿摔得四脚朝天;诗会上,夸她“才情横溢”却害她背错辞赋出尽洋相;连她精心筹备的赏花宴,也被楚岁瑶一壶“千日醉”闹得宾客尽散。
沈婉儿在闺房默默记过一笔又一笔,心想:我与你八字相冲,此生敬而远之最好。
直到北境风雪夜,她滚下山沟,十几名逃兵围上来。危急间,楚岁瑶提着短剑杀入,一刀一个,血溅她满脸。事后,楚岁瑶用手背胡乱擦她泪,笑得张扬:
“姐姐别哭,我赔你一条命,够不够?”
那一刻,沈婉儿忽然明白:所谓“宠”,不是温室里的细心呵护,而是荒野中有人提剑为你杀出血路。她所有的不悦与埋怨,在生死边缘被风雪吹散,只剩心跳怦然。
回京后,她依旧会蹙眉数落楚岁瑶“胡闹”,却在绣囊里悄悄塞了解酒丸;听说楚岁瑶又得罪人,她不动声色递帖子请对方母亲赏花,三言两语化解风波。
外人只道沈家姑娘温雅包容,却不知——
那枝被楚岁瑶折断的绿梅,早被她寻回,珍重栽在庭前。如今枝繁叶茂,年年早春,开出一片沁人暗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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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个人好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