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没有回头,只在雨里留下一声极低的笑,像春夜第一声雷,含蓄却震撼。
他走后,沈婉儿仍倚在窗前,指尖摩挲铜剪,直到雨丝打湿袖口,才轻轻阖窗。
翌日清晨,沈府后园。
她照例在梅桩上走拳,一套小云手尚未收势,侍女捧着一只鎏金小匣急急而来:
"小姐,摄政王府一早派人送来的。"
匣内并无一字,只有一段朱红丝弦,比寻常琴弦略细,却捻着金丝,触手生温。
沈婉儿指腹在其上轻轻一拨,"铮"然一声低鸣——
像湖底暗流,像雪下岩浆,更像昨夜那句"同奏"。
她垂眸,把丝弦收入腰间香囊,转身吩咐:
"备车,我要去报国寺。"
报国寺后山,有片千年银杏,树下悬着一口废钟。
她独自立于钟前,抬手,把旧铜剪埋入落叶堆里,覆土,压实。
从此,雪沟那夜的冷与血,一并封存。
回城途中,马车却被一队玄甲骑拦下。
领头的是萧凛亲卫,递上一封折得方正的烫金帖——
"本月十五,皇家春猎,殿下请沈姑娘同往。"
帖内夹着第二根丝弦,比先前那根略粗,色如晚霞。
弦侧以银粉写了一个极小的"合"字。
十五,春猎。
晨雾未散,西山猎场已列满玄旗赤帜。萧凛披银黑战袍,立于高台,目光掠过百官,落在那辆缓来的青帷小车上。
车帘掀起,沈婉儿着烟月白骑装,袖口以银线勾出密羽纹,腰间束一条朱红细弦,正是第二根。她未施粉黛,只以指腹轻点胭脂,像雪里初绽的一点榴火。
四目相对,萧凛微不可见地颔首,抬手将一柄缠了红绸的短弓抛给她——
“今日猎的是狐,不是人。沈姑娘,可敢一试?”
沈婉儿接弓,指尖抚过弓背暗刻的“凛”字,抬眸浅笑:
“殿下看中的狐,婉儿自当奉陪。”
鼓声三通,万骑齐出。密林深处,却早布下太后的局——
十名死士,着猎衣,藏北狄弯刀,目标只有一个:取沈婉儿心头血,逼开龙脉。
林深叶响,沈婉儿单骑入谷。她并未取箭,只将那根朱红丝弦系于两指之间,指尖拨动——
“铮!”
弦音清越,如凤初啼。暗处死士耳膜一痛,动作稍缓。便是这一瞬,一支白羽箭破空而至,正中一人咽喉。
萧凛自树影掠出,反手抽箭,再射,又一人倒地。血溅在沈婉儿靴边,她未眨眼,只将弦音再拨高一度——
音如涟漪,一圈圈荡开,死士只觉胸口血脉逆涌,弯刀竟握不住。
萧凛趁势欺身,短剑划破第三人心脉。最后一人嘶吼扑向沈婉儿,刀锋距她心口半寸——
“叮!”
朱红丝弦缠住刀背,她借力旋身,弦音骤止,刀断,人亡。
林间重归寂静,只余风掠叶梢。萧凛收剑,回眸,见她立于血泊中央,白衣未染,指尖弦音袅袅,像一曲未终的梵音。
“殿下,”沈婉儿轻声道,“狐已入网,下一步?”
萧凛抬手,将第四根丝弦抛给她——这根弦通体赤金,尾端坠着一枚小小玉凰。
“下一步,敲钟。”
“钟在何处?”
“皇城,太和殿。”
沈婉儿握紧赤金丝弦,抬眸望向京城方向,眼底映出初升朝阳,像一簇终于破云而出的火。
“好。”她声音轻,却字字清晰,“那便同奏——”
“先猎狐,再猎龙。”
风掠过林间,带起一阵桃雨,落在两人肩头,像一场无声的加冕。
沈婉儿合拢帖子,望向车窗外。
京城三月,桃花初绽,风一过,瓣瓣落在护城河面,像一场无声的红雪。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而稳:
"回去告诉你家殿下——"
"弦已收到,音将起。"
"请他备好鼓与瑟,春猎那日——"
"梵音与莺啼,同奏。"
话音落下,护城河水被风揉皱,映出天际一线飞鸢。
像某种旧界限,终于在这一刻,
悄悄开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