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镜湖。
千盏浮灯漂在水面,像是谁打碎了星河,一粒一粒漾在墨色绸缎上。湖心巨船灯火通明,船头却冷冷清清——摄政王萧凛一身玄金蟒袍,倚栏而立,指尖轻叩舷壁,每一下都似敲在人心尖。
沈婉儿提着裙裾踏过跳板,远远就听见他淡声问:“就是你要替本王做东?”
嗓音不高,却压得周遭护卫齐刷刷低头。沈婉儿心口一紧,正欲行礼,忽觉肩后被人一顶——楚岁瑶从她身后冒出脑袋,笑得比满湖灯还亮:“回殿下,是我。借您宝地救个人,顺便给您冲喜。”
萧凛眼尾微挑,目光掠过沈婉儿,落在楚岁瑶脸上,薄唇轻启:“本王不喜。”
“那您先别喜,等人救活再喜也不迟。”楚岁瑶一边打哈哈,一边把沈婉儿往前推,“这是沈家姑娘,今夜她买单。”
沈婉儿:“……”
她就知道,这坑货永远留一手——明明说好“一起扛”,结果转头就把她当礼金塞出去。耳侧却忽有极轻一声笑,像冰面裂开细纹:“沈家?苗疆外孙女?”萧凛微俯身,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既如此,本王给你一盏茶时间。人活,本王欠你一次;人死——”
他指尖在栏上一划,木屑簌簌而落:“你们一起陪葬。”
沈婉儿呼吸微窒,却忽地抬眸,眼底映着灯火,亮得惊人:“殿下金口玉言,臣女记下了。”
她福身一礼,转身进舱。船舱里,御医局、尚药局、苗疆蛊婆婆已围成半月,榻上躺着一人,面色苍白,唇色乌青,胸口箭伤旧疤纵横——正是楚归澜。
蛊婆婆拄着蛇头杖,声音嘶哑:“毒入骨髓,寻常药石无效,需以‘千灯引’渡血换脉。”
所谓“千灯引”,需在千盏浮灯之间,以纯阴之血为引,将毒渡至替身,再借万民灯愿力逼回。沈婉儿指尖微颤:纯阴之血,她正好。
楚岁瑶罕见地沉默,半晌,哑声道:“换我来——”
“你八字太硬,血里带煞,渡不过去。”蛊婆婆摇头,蛇杖指向沈婉儿,“只有她。”
沈婉儿望向榻上的人,想起三年前北境风雪里,少年将军背她冲出重围,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淬毒箭矢,血落在她眉心,滚烫得像一团火。她深吸一口气,解开腕上素绫:“开始吧。”
舱门合拢,萧凛立于门外,指尖摩挲着一枚玄铁令,眸色深不见底。一盏茶时间,沙漏细声如催命。
湖面忽起风,千灯摇曳,灯芯“噼啪”炸出火星。御医局提灯而出,高声禀报:“殿下,换血已始,需稳灯不灭——”
话音未落,远处“嗖”一声尖啸,一支火箭破空而来,直取船帆。紧接着,漆黑湖面上冒出无数扁舟,黑衣人踏水而至,刀光映着火雨,像一群索命夜叉。
萧凛眸色一沉,抬手掷出玄铁令:“杀。”
暗卫自船舷翻落,刀出鞘,血光与灯影交叠。楚岁瑶抢过一把短弓,咬牙冷笑:“果然有人不想我哥活。”她回头冲舱门喊,“沈婉儿,你专心救人,外面我挡——要是敢让我哥少一口气,我就把你扔进湖喂王八!”
舱内,沈婉儿腕间鲜血如线,顺着银丝流入千盏浮灯。灯火得血,竟由橙转赤,像一湖赤莲盛放。楚归澜指尖微动,眉心黑气一丝丝被抽离,顺着银丝渡向灯芯,发出“嗤嗤”细响。
最后一丝黑气离体的刹那,火箭已点燃主帆,火舌卷着夜风扑向船舱。萧凛倏地抬手,扯下燃烧的帆,反手一掷,火帆裹住数名黑衣人,惨叫落水。他转身,一脚踹开舱门——
榻上,楚归澜睁眼,眸色漆黑如墨,沙哑开口:“……婉儿?”
沈婉儿脸色雪白,却仍弯唇:“债还清了,楚小将军。”
下一瞬,船体轰然一震——底舱被凿,湖水狂涌。萧凛俯身,一把将沈婉儿打横抱起,冷冷丢下一句:“楚岁瑶,带你哥跳湖,往东岸游,暗卫接应。”
楚岁瑶:“???”
她刚想骂人,却见萧凛已抱着沈婉儿跃出船舷,玄金披风在半空展开,像一面猎猎王旗。千灯被风卷得四散,像一场盛大的烟火,映得湖面血与火交织。
沈婉儿窝在他怀里,意识模糊,只觉耳畔心跳沉稳,像远山擂鼓。她努力睁眼,看见萧凛下颌线条冷冽,喉结滚动,声音低哑却清晰:“本王说过,人活,我欠你一次——沈婉儿,你最好撑住,别让我第一次欠人就成坏账。”
她想说“殿下放心,臣女命硬”,可一张口,却是满口腥甜。黑暗涌来之前,她最后瞧见的,是萧凛低头一瞬,眼底那抹被灯火映出的慌乱——像冰湖裂开,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河。
远处,楚岁瑶背着楚归澜扑通跳湖,水花溅起,冲散一盏漂灯。灯芯“嗤”地熄灭,一缕黑烟腾起,被夜风撕得粉碎——像某种诅咒,终于在这一刻,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