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和夏油杰的日子依旧不咸不淡。
偶尔夏油杰和小姑娘们出去逛街前会刻意在玄关停留一会儿,然后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笑着告诉他没有。
“如果是生日礼物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
然后他又会冷了脸,头也不回地出门。
2.
我是故意的。
他知道。
包括生日在内的,与「父母」相关的话题一直以来都是盘星教的禁忌。
我只是偶尔会格外怀念那对温暖的中年夫妻,怀念夏油杰家热气腾腾的红茶。
是以至今无法忍受那样的人也被他称为「猴子」。
我时不时会拿出这事刺他一下。
他也习惯快速反手还击,似笑非笑地提醒我:那又如何,即便早已知晓结局,我不还是束手无策——以此来向我展示他坚定的道心。
长期冷战,偶尔热战。
基本就是我们的全部日常。
3.
跟我相比起来,菜菜子和美美子和他更亲近些。
正常。
夏油杰的慈母技能满分。
平时连小姑娘的辫子都是他给梳。
有一次,菜菜子揪着毛绒公仔的耳朵问他怎么会这么多样式,是拿谁练过手吗?
夏油杰垂着眼打理她疯跑之后有些汗湿打结的头发:“想过,但没来得及。”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试图消化成年人语言里的弯弯绕绕,“是说那人最后不让夏油大人给梳头了……的意思吗?”
夏油杰动作一顿,半晌“嗯”了一声。
“诶……那家伙怎么这样,居然敢拒绝夏油大人!”
夏油杰不紧不慢地编好她额角的小麻花辫,最后动作熟练地在后脑勺扎出一颗圆润的小丸子,精致又牢固。最适合这个年纪活泼好动的小女孩。
“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就那样了。”
他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可以去玩了。
我在旁边陪着美美子画画,听到这里嗤笑一声,并没有出声戳破他。
搁这给小姑娘树立情圣形象呢。
这家伙一直留长发,搞不好心里一直有个公主梦呢,只不过是现在为了保持教主的威严,不好意思捯饬自己罢了。
美美子抓着彩铅抬头问我为什么笑。
夏油杰也斜眼看过来。
我装作没注意到他的样子,说因为美美子的画让人感到开心。
小姑娘听完抿了抿嘴没说话,低下头画得更加起劲,耳根也悄悄变红。
4.
原本这事早就被我忘得没了影。
是他那天行踪诡异,自己在厨房猫猫祟祟几个小时,然后端了盘什么东西出来放到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是巧克力西多士。
添加了流心的元素,和前一阵子茶餐厅上新的爆款是相同类型,我排了好几天的队没能抢到,后来还是在人山人海里宣布放弃。
没想到他还记得。
现在好了。
那家餐厅的西多士口味如何我已经无从考证,但夏油杰的手艺确实毋庸置疑。
当然,关于这一点,我也早已有所领会。
醇厚的可可和松软的面包把我的胃部逐渐填满。
他捧着本书坐在一边,是陀思的《罪与罚》。
也不知道他配着我咀嚼吞咽的声音读不读得进去。
我知道他正在暗自得意。
做甜品给我的意图也不过只是想嘲笑一下「猴子的食物而已,于他夏油大人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示意我不要把时间耗费在这种愚蠢的事上。
不过我打算装作没意识到。
就像他也装作没考虑过在他的「新世界」里可可豆和小麦又是从哪里来,难道也要「高贵」的术师们亲自去种一样。
盘底的面包渣被我一点又一点刮干净,我耐心地舔掉叉子尖上的巧克力酱,难得觉得世界安宁。
夏油杰的眉弓很高,鼻梁也挺。
微侧着脸低头的时候,睫毛的阴影打在眼下,本就狭长的眼尾被衬得更加惑人。
他真的很好看。
这件事,无论是什么年龄段的我都会认同。
“看我这么长时间,看出来了什么?”
当我听到他这样问我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我正叼着叉子直勾勾盯着他瞧,并且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夏油杰把书合上放到一边,看向我的目光里探究和戏谑参半。
现在否认说没在看他肯定来不及了。
我瞬间移开视线,张嘴说的话也不着边际,“我看你……我看你头发很多,发质,发质也很好,很羡慕。”
“是吗。”
夏油杰眯起眼,“你好像一直对我的头发很有意见?上次也是。”
我花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他说的是我在小朋友面前偷偷嘲笑他的事,没忍住翘起嘴角。
“啊……”
“因为你确实很宝贝你的头发嘛。”
夏油杰挑了挑眉。
我举例论证:“对啊,电视剧里的主角做出重大改变前还有断发明志的说法呢,你可……”舍不得。
我的笑容逐渐僵硬。
……他是没有断发明志。
他选了更狠的,弑亲证道。
夏油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视线里的温度逐渐冷却。
半晌,他看着我笑起来。
“怎么不继续了。”
他起身走近,居高临下,“所以你现在待在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呢?让我猜猜看——”
“妄图感化我?”
“还是企图,拯救我?想让我……改邪归正?”
说到这里,他自觉好笑,忍不住停顿一下。
“好天真啊。”
他的声音愈发轻柔,语气里的恶意不加掩饰:
“怎么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你不会真的这样想吧。”
“那么,你应该也知道,在你的能力面前,这种想法听起来是多么——不自量力吧?”
扔下这句话,他拉平嘴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我默默收拾了餐具,打算去做厨房的清洁。
结果发现已经被人提前一步收拾齐整。
也是。
夏油杰做事一向有始有终,他就那样是自律至极的类型。
我看到了垃圾桶里的焦黑的面包。
其实我知道的。
即便是心灵手巧如夏油杰,想要做出那样完美的成品也得经历很多次的失败。
其实我都知道的。
5.
那一年是2011年,夏油杰叛逃后的第四年。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互相拉扯的日子将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
6.
春天。
我接到了一个出差栗原市的委托。
委托内容并不难,祓除一个一级咒灵而已。
咒灵刚刚诞生不久,尚且不成气候。
委托应该会完成得很顺利。
我原本打算当天往返,所以出发得很早。
夏油杰那天醒得很早,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
没有理我,也没有问我去做什么。
我原本也不打算说什么,但是想了想,还是将委托内容和地点告诉了他。
他没有搭腔,我也并不在意。
7.
到达栗原之后我照例对着界碑来了一口,打算安排一下作战策略。
——然后猛地白了脸色。
*8.
夏油杰一早就知道她要去做委托,所以很早就挑了正对门口的沙发坐下。
手里拿着的报纸是三天前的,不过眼下他也看不进去。
他也知道那个委托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困难。
毕竟人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他知道她有多努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不对的呢?
大概上午九点左右,她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内容很简洁:
「抱歉,杰,可能得晚回去一会儿。晚餐不用等我。」
外人眼里稀松平常的一句留言在他眼里破绽百出。
不对劲。
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
从语气到用词,毫无戾气。
这也就罢了。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
他都快要记不清了。
「是错觉」
「是多想了」
他做着自己都觉得苍白的自我安慰,继续处理着手上堆积如山的事务。直到中午。
他的饮食一直不太规律。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更是如此。
下午两点半,秘书端来午餐请他无论如何要用一点,他本想拒绝,又想到她独自生闷气的样子于是又改变主意说那就吃一点。
秘书喜笑颜开。
他把电视打开,企图调动一些食欲。
两点四十六分,各电视台紧急播报地震预警,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电视台的信号也受到影响。
三点,新闻播报东北地区的受灾情况,地震引发海啸,房屋倒塌不计其数,人们的尖叫和奔逃在自然界的狂怒之下微不可闻,其中,最严重的是宫城县栗原市,整座城市顷刻翻搅为废墟,多地信号塔损毁严重,造成失联。
——很难形容他当时是什么感觉。
聪慧如他,几乎是瞬间就联系起来了所有线索。
他知道她肯定是发动了术式预见了这一切。
那条短讯就是证明。
……
问题是她打算做什么。
她又能做什么?
夏油杰气得发笑。
天灾。
那是他妈的天灾,她一个一级术师能去做什么?能改变什么?
上赶着去他妈的送死吗?
真当自己是神了是不是?!
他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连号码都摁不对。
「嘟——」
无人接听。
重拨几次都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电话忙音几乎可以将一个人摧毁。
他把虹龙召出来,感受到冷风胡乱劈在脸上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他一如既往地别扭着,问她想要什么。
她说她想要生日礼物。
那时候他知道她是在报复他。
于是他没有理会她。
他想起,今天早上她出门前交代了自己的行程。
那句话他也没有回。
他想起。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
Tbc.
咳咳……
「别让等待,成为遗憾——」
(什)
*这里提到的地震是11年的日本东北大地震,是近几年日本最大的地震之一,按照里氏震级划分是九级地震。
场景描写及相关情节系虚构。
p.s.我总看宝贝在我的文底下抹眼泪儿……稍微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过火了。
所以这章是不是还蛮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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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