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咒术界卖养老保险 第6章 第 6 章

1.

从南到北。

从白天到黑夜。

八万公顷的栗原市被夏油杰翻了个遍。

连人影都没见到。

2.

——肯定是错漏了。

是他还是不够仔细。

夏油杰想着，手上又祓除一个咒灵。

从震后人们的惊恐与哀痛中滋生出的咒灵已经快要把这座城市掩埋。

废墟上偶尔有一两声分不清是嘶吼还是嚎叫的恸哭。

——总比死寂要好。

3.

3月12日。

夏油杰又找了整整一天。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从钢筋水泥丛里抱出一个小孩。

小孩浑身上下脏得看不出颜色，唯独一双眼睛澄澈干净——没有悲伤，没有恐惧，什么感情都没有。

万幸的是，他伤得不重。

夏油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种多余的事。

小孩光着脚站在地上，血迹和沙土夹杂在大大小小的伤口里，仰着头和他说谢谢。

夏油杰没说话，转身打算离开。

小孩抬手想扯他的衣角，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手。

于是夏油杰又停下步子。

他没回头。

小孩就看着他的后背问他。

“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对吗？”

他顿了顿，稚嫩的声音里后知后觉渗出来颤抖，“是我，没有保护好爸爸妈妈，对吗？”

“……”

夏油杰垂着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了。

能救出这孩子是因为他是被父母护在身下逃过一劫。

那对年轻的夫妻的身体直到死都是坚定的姿态。

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是不是——我也该死？”

还没学会如何生存的孩子已经开始质疑生存的价值。

夏油杰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好像想到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如果是十六岁的他，应该会蹲下来抱住这孩子，告诉他不会的，这不是你的错，好好活下去，那才是爸爸妈妈所期待的。

但现在，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只觉得喉咙深处泛起一阵又一阵呕吐的冲动。

——他又有什么脸面把那些话说出口？

于是他选择了最可耻的应对策略。

他避开小孩婆娑滂沱的泪眼，低头掏出口袋里原本打算用来哄她的零食，递给他。

「逃吧」他想。

他挂起自己都觉得虚伪得令人作呕的笑容，摸了摸小孩的头，“别让其他人发现你有吃的。”

4.

13日清晨。

电话快要被秘书打爆了。

他没接，对面就发了很多条短讯，大致都是问他人去哪了，怎么还不回去。

他只点开了她11日发来的那条，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最后眼睁睁看着手机耗光最后一丝电之后熄屏关机。

他想，正好。

这下就能以此为借口解释为什么失联了。

下午。

他在栗原和大崎的交界看到了一个新建起的赈灾点。

发放领取食品，生活用品，医疗用品。

人们乱中有序。

他靠着直觉走过去，直到看到那个盘起头发不停忙碌的女人才停下双腿机械的动作。

后者正在清点分发物资，忙得快要分不清左右手。

“哟。”

有人从背后跟他打招呼，语气轻飘飘的，说出的话也显得没什么诚意。

“好久不见。”

他于是也转过身，平静地问候她最近如何。

家入硝子叼着烟，站在离人群远的地方，说就那样吧。

她像是料定了他不会问起另外一个人，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五条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委托清除这边的咒灵，这几天一直在岩手福岛一带，结果今天非说要去仙台买喜久福。”

唯独没来宫城县。

是为了避开夏油杰。

这事两人心知肚明，彼此也只字不提。

“那家伙也是五条发现的。”

家入硝子又抽了口烟，眯眼，“为了救个孕妇，两条胳膊都被压碎了，好在五条到得及时。”

夏油杰听见自己嗯了一声，视线停在女人纤细但是完好的手臂上。

“悟有双好眼睛。”他说。

不用像他一样，花了两天两夜，什么都没找着。

5.

她真的很忙，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整整六个小时，她几乎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她忙了多久，夏油杰就看了她多久。

他没有上前帮忙。

直到她得了空闲坐下来休息。

夏油杰递了水杯过去，等她大口大口地灌进喉咙，又抽出纸巾擦掉她唇边的水渍。

做完这一切，夏油杰收了手，舒展眉目。

他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

用了四年以来最平和的语气，猛然一听和少年时无甚两样。

她捏着杯子，平静地等他继续。

他说，“就到这里吧。”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递到女人手里，“我只剩这个了。”

剩下的都已经给了别的小朋友。

但他没有这样和她解释。

*6.

老实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觉得。

我做的事不一定能让事情变得多好。

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事情一定会变得更差。

我想过自己可能会死，所以给夏油杰发了短讯，甚至矫情地用上了「杰」这个称呼。

——这也就意味着，我已经考虑到了可能会和夏油杰分别的结局。

只不过那时候时间仓促，我还没有来得及衡量生离和死别之间的差距。

所以当听到夏油杰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他顿了顿，笑起来，“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替我赎罪吗？我从不知道你已经自以为是到了这个地步。”

“神才爱世人。”

他弯起眼，“你和悟是一条路上的人。”

“而我将永远，永远，厌恶这群令人作呕的猴子。”

“我直到死都不会回头。”

“……”

我说不出话。

他在打量并欣赏我略显僵硬的表情，我知道。

我脑子里想到的回复其实都漫无边际。

或者说其实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想理睬。

我想告诉他我没有故意失联，今天借到手机之后我有给他发过信息。

但是他已经离开了。

硝子不咸不淡地问我所以要不要回高专。

我把夏油杰给的薄荷糖塞进口袋，说以后再说吧。

她点了点头，看了眼外面问我“刚刚下雨了吗”，我说嗯。

她走过来给我抹了把脸。

我告诉她，是春夜喜雨。

她说嗯。

我说这雨一下今年又没有樱花看了。

她顿了一下，说嗯。

“都怪五条悟。”

我问她这和五条悟有什么关系。

硝子耷拉着眼皮说不知道，反正怪他就对了。

我没忍住笑了声。

然后我问她仙台的喜久福有那么好吃吗。

她说不知道，想想就难吃得要命。

“等五条悟买回来你尝尝。”

我顿了顿，违心说了句好。

7.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吃到。

因为五条悟没有买到。

他买了一车生活必需品回来，然后连车带东西都给了赈灾点负责人。

硝子问他喜久福呢。

他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靠在简易房的门板上，“哎呀……店铺都关门了，真是苦恼啊。”

8.

我从门后偷偷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一个人离开了。

其实此前和五条悟已经见过面了。

硝子说我当时救完人之后就晕了过去，五条悟抱着我瞬移到她跟前，抿着唇，脸色发白。

说是第一次见他那副样子。

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一点没见识到。

醒来之后五条悟也没给我好脸色，也不瞧我，也不和我说话。

不管他听不听，我只能好声好气和他道谢。

结果他听完之后脸色更加不好。

我僵着笑脸，问他我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

他说，“你以前对我可从来没有这种好脾气。”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

在我面前，五条悟居然还保留着坦率。

他没过多掩饰语气里的埋怨，带着点不着调的撒娇的意味。

我没敢抬头看他。

我害怕看到一双漂亮但是难过的眼睛。

“不过我可没有原谅你。”

好在五条悟很快就抖着腿得意洋洋起来，“伟大的五条悟这次救了你一命，你拿什么报答五条大人？”

“二十个大福什么的绝对不行哦。”

我怔了怔，说好，“想要什么？”

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会，大手一挥，“——想不出来。”

“先欠着吧。”

我答应了。

没有被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我松了口气，却也并不感到高兴。

谢天谢地，有一天连五条悟都能学会粉饰太平。

——原来真有这样一天，连五条悟都要学会粉饰太平。

9.

六月。

夏油杰把我的东西全部寄到了新住处。

我住在一家咖喱店附近，交通还算便利。

我依旧每天四处闲逛，接委托，预测，记录，如此循环往复。

10.

2013年7月。

我和七海约着喝了顿酒。

这两年我的酒量稍微变好了一些，不过还是比不上他和硝子。

他一向习惯绅士地照顾着我的酒量，我们喝得很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说工作很是艰难。

我说确实，钱难挣屎难吃。

他大感赞同，掷地有声地表示“劳动就是狗屎。”

我大笑着点头“对对对”。

喝到后来我俩都开始有些发晕。

他扯松领带，靠在椅背上看天。

“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的落发变多了。”

我嗯了两声，对于秃头的事痛心疾首。

“上周五，去常去的面包店买早餐，结果发现最喜欢的夹菜面包停止供应了。”

——听起来，这件事真的让他很难过。

于是我向他倾情推荐了隔壁街道咖啡馆的三明治。

“那个真的很美味。”

店员也很有人气。

他沉吟一下，说好的，有机会就尝试。

我们还是避开了提过去的人和岁月。

11.

2014年秋。

突然预测到旁边的咖喱店会发生爆炸，考虑到我还没学会拆弹技能，只能上去把几个孩子都抱了出来。

几个孩子的“养父”，一个红棕头发的俊美青年后来不断对我表示感谢，我也恳请他务必别放在心上。

同年12月。

在楼顶天台上阻止了一个枪击案。

涉案双方都非常英俊，被我阻止之前正在拉拉扯扯。

原本决定去阻止他们只是单纯想给我的居住环境一个清净

——结果刚把人拦下，转头就看到了我一直喜欢去的那家咖啡店的店员一边喘气一边死死盯着我。

但是他们最后和我说谢谢。

我没有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礼貌地回复他们不客气。

不论如何，看样子我的天台是保住了，于是我也就离开了。

——令人惊喜的是，后来我每次去店里都能得到免费赠送的火腿三明治两份。

我送给了七海建人一些。

他表示的确非常好吃。

我说我的眼光那当然。

11.

2015年夏天。

我租的房子房顶漏雨了。

我就知道住在顶楼就是有许多麻烦事。

我找了个盆先接着，在嘀嗒嘀嗒的水声里决定，事已至此，得先睡觉，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结果第二天醒来房顶已经被修好了。

我给那人寄去了信和礼物，表示感谢，依旧和意料中一样渺无音信。

12.

2016年冬天。

我在甜品店遇到了五条悟。

他还在生气我离开盘星教之后也没有回到高专的事，我也还没法坦荡面对他，于是一时之间我们谁都没开口说话。

我点了许多份甜品，远远超出我的胃口，摆了满满一桌。

他也在另一边大口吸入堆成山一样的小蛋糕，一眼也不看我。

我只好故意叹气，“哎，一不小心点多了，吃不完可怎么办。”

他这才大步走过来，气鼓鼓地坐下。

“浪费粮食下辈子变猪。”

然后一副“还不速速感谢善良的五条大人”的样子吃下了原本就是为他点的甜品。

13.

2017年春天。

我难得空了半天出来，去公园看了樱花。

说实话。

平平无奇。

风刮过的时候淡粉色的花瓣一树树摇落，像雪一样。

我仰着头看了会儿打算离开。

“请稍等一下。”

结果后面匆匆追来了什么人，叫住我。

我回头看他，回忆了一会儿。

“——啊，是那时候在天台上的”……帽衫小哥。

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递来一个精致的小食盒。

我打开一看，四宫格里的点心一个赛一个的精美。

“谢谢。”

我笑着开口，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使我没忍住又跟了一句，“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对方愣了愣，连声说抱歉，应该有更精致的生日礼物才对。

我说这就是很好的礼物。

后来我们一起在他的野餐垫上看了会儿樱花。

我看了看他的表情，调侃，“是和什么人有和樱花相关的约定吗？”

他弯起猫儿似的眼睛，笑得好看又落寞，没有直接回答，“你也是吗？”

我想了想，说算是吧。

只不过要兑现是没可能了。

十个春天。

这已经是最后一个。

tbc.

下一章百鬼夜行。

这几天忙毕业的事断了几天。

高考完的宝贝们好好休息，要中考的宝贝努力加油（就别看了呀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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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