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庄主?”
先前退下的守卫迟疑走来,停在不远处出声提醒。那人再看了一眼洛凕,只能愤愤松手,回过身去:“何事?”
“庄主叫您过去。”守卫低头道,“说是柳宫主有事商量。”
这个称呼只叫洛凕神情一顿。
又是宫主又是姓柳,莫不是他想的某个人。
可那人前脚才串通蔽日教把他掳去涸渊,完了又闷声跳反帮他脱逃不说,本该元气大伤好好的南疆不待,这时又跑来栖梧庄做什么?
何况柳时做事前从不会事先和人商量,临到头了才会打着哈哈一笔带过,洛凕对此深有领会。便叫他此刻比起这人或许是来帮忙的欣慰,更多是又多出一个不确定因素的郁闷。
无论如何,他得抓紧时间了。
那人忖度许久,随后低声啧了一句,回头再瞥一眼笼中二人,便匆匆转身离去。
“……壬才。”
洛凕却突然叫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那人身形一顿,站在原地,但并未回头。
“壬青灼给你取了个好名字。”洛凕苦笑道,“是他想得出来的。”
壬才吐出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囚室。铁笼随后由守卫升回原处,悬至火池上方。
*
“咳……!咳咳……”
一经松懈,洛凕也再支撑不住。
他身形一晃便脱力跪倒下去,紧抓着胸口衣襟一阵剧烈地咳嗽。方才强撑着压下的寒意再度袭来,叫他眼前发黑。饶是他也没想到,仅是被抹去一角法术留下的咒文竟会严重到这般地步,连行动都是勉强。
宋云轻匆忙俯身将人搂回怀中,捧过脸仔细查看情况。见洛凕脸色惨白连视线也快溃散了,他眉头更是紧皱。
而后他心下一横,干脆咬破舌尖,低下头去。
“唔……!”
洛凕突然被强硬地捏开牙关,只发出一声被堵回去的呜咽。
而温热的液体紧伴着腥气被灌入口中,叫他心底一惊。奈何宋云轻转而扣上他的脖颈,他挣脱不开只能仓促吞咽。
法力和灵气随着血被渡过来,过于浓厚的气息强硬地冲开了体内被蛇毒压下的经脉,却也让洛凕一阵控制不住的颤栗。只在得以缓解的一瞬,他立刻发力将人推开了,匆匆擦去嘴角的血。
洛凕再看向宋云轻,虽身上寒意渐褪,眉头却皱起了些,口中喘着粗气:“……你这孩子!再急也不至于……!”
龙血对上仙大补的确不假,但其蛮横的效用实在是……
他此刻心口跳得急促,面色更是红得微妙,刚饮下的血仿佛在腹中沸腾,燥热转瞬传至全身。这只叫洛凕心有余悸,暗想若是再迟一步把人推开,他怕是就要受不住。
“……对不起。”宋云轻还是被推开在地的姿势,那金瞳稍稍圆了,语气俨然是知道错的意思。
不过说完,他又舔了舔嘴唇上剩的血。
这小动作洛凕看在眼里,心下无奈。却奈何这孩子确实出于担心,他又不好训斥,便只得自己捂着热得发烫的肚子,往笼角缩过去。
“……暂时先别碰我。”洛凕偏过头,耳根还是通红的,微微喘着气。
“……月仪。”一阵小心的挪动,似是宋云轻还想靠过来。
“不行。”洛凕半捂着脸,坚决驳回。
“……”动作很不情愿地停了。
“你俩闹什么呢?一个蹲东角一个坐西角,笼子拢共三步隔这么远?”
却紧接只听一声疑惑的调侃,再而从笼顶上传来什么东西轻盈落在铁栅上的动静。这声音耳熟得很,洛凕抬头便看见团在一片漆黑里油光水滑的白毛,接着是个黑鼻子探过铁笼间隙朝他嗅了嗅。
“嚯哟?贫道难不成打扰你俩——”
“咳咳!”洛凕清清嗓子,好让声音不显得奇怪,再坐起来些,抬头对这幸灾乐祸的狐狸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
白原川能跑到栖梧庄来,那无非只有一种可能。
“还不是小少爷听说你俩锒铛入狱,急得打转嘛。”狐狸就地在笼子顶上坐下了,咧着嘴打了个硕大的哈欠,“你说说你当时建这么深做什么,关得可真里头呐,让贫道一番好找。”
果然。洛凕心道,李言清哪能坐的住,他毫不意外。
“也没啥,贫道就是过来瞧眼,顺便好心提醒两句。”狐狸晃晃尾巴,“李寒山这两天就要来亲自问审,小柳儿嘛,你应该也知道了。不过他还带了个人来,可不得了。”
“带了人来?”洛凕疑惑。
“反正能见到,你到时就晓得。”这狐狸紧接却卖起关子,说罢簌簌抖了抖毛皮,“这地方都快把贫道毛熏黑了,就不陪你俩蹲牢子了。”
还不等洛凕再问,那白花花的狐狸一晃就没了影子。
“……”
再怎么样,他是得抓紧时间了。虽听得郁闷,洛凕只得丧气地坐回去。
却是动作一大,不小心从嘴里漏出一声短促的喘息。
他和宋云轻皆木了一瞬。
“……下次别这样了。”洛凕半捂上嘴。
“……嗯。”宋云轻应了一声。
还是先把这个熬过去再说。
——
半个时辰前。
李言清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脚下踩得蹬蹬响。而狐狸颇为惬意地趴在细腻料子的金丝床榻上,脑袋跟着人转来转去。
“来是来了,这下怎么办?囚楼进不去,总不能过两天求我爹带我一起……”
“急什么,小柳儿不是来了?”
白原川用前爪挠挠下巴。
“所以说才不对劲!”李言清脚步一刹停在桌前,把桌面拍得一震,“齐哥不回我信,枫火莲台也没来人,柳哥肯定晓得什么,怎么搞得好像只有我两眼一抹黑!”
狐狸眯着眼睛打出个哼哼唧唧的哈欠,似根本没在听。
李言清遂狐疑盯向白原川:“该不会你也知道吧?”
“他事事找贫道报备做什么,又不是闲的。”白原川摆了摆前爪,“贫道只要看好你别添麻烦就行,剩下的……”
“凕哥果然跟你说过!”李言清听出不对劲,再一拍桌飞快蹦到床上去,捞过狐狸把那毛茸茸的脸盘子扯开,质问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言清?屋里有其他人吗?”
却在这时,紧随两声敲门,门外传来李言明的声音。
李言清惊得立马放开白原川站直了,打着哈哈答道:“没、没有,我闲得无聊,在跟狐狸说话呢……”
李言明随后便推门而入,见人笔直站在原地,似有些意外:“休息好些了?”
“没、没事了!”李言清立刻夸张地挥起手臂,好像生怕人不信,还蹦了两下,“你看,活蹦乱跳的!”
看这模样,李言明无奈笑笑,走上前去,伸手摸摸李言清的脑袋:“父亲特地叮嘱了要注意着你的身体,虽是带你出来玩,但也别玩太过火了。我就是被叫来陪你的,也没别的事,你若实在无聊,来找我就好。”
“好耶!大哥你最好了!”李言清欢呼一声,嬉皮笑脸蹦过去挂在了李言明腰上,而后又想起什么,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抬头问道,“嗯?但天都快黑了,大哥你这时来做什么?”
“父亲那边商讨完了,柳宫主不是说要来帮你看看?”李言明低头看着没个正形的自家弟弟,表情更加无奈了,“怕你不情愿,我就先来告诉你一声。”
经这一说,李言清才想起有这回事,却呆愣半晌正要起身,外面已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一人先从门边探出个头,兜帽一揭露出散发和双紫星辰似的眼睛,见李言清还挂在李言明身上,便颇为感兴趣地摸了摸下巴:“唷,二位兄弟感情不错呀。”
正是柳时。
李言清强忍着发出疑问的冲动,松开李言明的腰,从地上爬起来,站得还算端正。心底实则已经翻江倒海,憋了一肚子问题等着一吐为快,奈何还有李言明在,只能先憋屈着。
“柳宫主。”李言明拱手行礼,“家弟从小身子不好,劳烦您了。”
“断罪宫医人济世不分贵贱,那是自然。”柳时径直踏入门中,来到李言清身旁,背过手动作夸张地对着人左右打量起来,“哎呀,小少爷看着的确有些体虚。这身板瘦的,得多锻炼锻炼……”
李言清:“……”
“父亲方才还叫我过去,我便不在这陪你了。”李言明浑然不觉两人间奇妙的氛围,只再叮嘱几句便退出门外,“断罪宫医术闻名中原,有何不适都跟柳宫主说就好。”
李言清飞快点头。
*
待人远去,李言清憋了大半天的疑问终于得以发泄,正深吸一口气准备一吐为快——
“哎。”柳时先出声把人家的话憋回去了,“别急,慢慢问嘛。”
李言清转而咬牙切齿。
此时门外又走进一人,叫他诧异间抬头看去。只见那人微低着头,一身黑袍遮得严实,看不见脸,只辨认得出身形和柳时一般高大。顺势带上门后便停在门边,也不作声。
还不等李言清问,一直趴在床上看热闹的狐狸倒先抬起头,耸耸鼻子,而后眯起了眼睛,只问道:“你哪来的门道弄来的?”
“啊?”李言清闻言又朝那人多瞧几眼。
却除了又闷又怪,他还真另看不出什么来。
“可不是在下弄来的,他自己跑来的。”柳时说罢笑着把手往那人肩上一搭,似颇为熟络。而那人也不躲,只朝另一边偏了下头。紧接着,宽大兜帽便被柳时顺势扯下。
待看清那人面容,李言清顿时倒吸口气。
那敞开领口下和半边脸颊上,竟都爬满了蛇蔓似的黑纹。罕见的粉棕色头发凌乱散在肩上,右眼是明亮浅青,左眼漆黑,惨白瞳仁黯淡无光。
“你是——”李言清不禁惊呼。
除却怪异的左眼和纹路,这人样貌竟和那讨人嫌的壬定天尤为接近。
“也是机缘巧合,在下想着来都来了,便不妨干脆带上这位一起。别看现在这样站得正儿八经,上个月才能下地呢。”
柳时悠哉让到一旁,随手拉过椅子坐下,翘起条腿,抬起只手介绍道。
“来,小少爷,叫声壬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