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居里积着两日的灰尘,光线从破旧的窗纸透进来,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郑鸢蜷在炕角,仿佛还能闻到那夜张府的血腥气,眼前挥之不去的是翠珠最后那双沉寂的眼睛。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郑鸢猛地抬头,浑身绷紧。进来的是钱小管家,他侧身让开,一道穿着寻常青布直身、却掩不住阴柔气质的身影踱了进来。
是杨进喜。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在这简陋的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郑鸢身上。
"差事办得不错。"他开口,声音尖细平淡。
郑鸢喉咙发干,说不出话。不错?翠珠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了...
杨进喜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过去。"你弟弟给你的。"
信纸粗糙,上面只有歪歪扭扭几行字,大意是伤好多了,兵书也在看,让姐姐保重。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〇】。
郑鸢的指尖猛地一颤。
小时候,圆仔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圆",每次想她了,就在爹编的草席上,用木炭画这么一个圈。
冰封了两日的心,因这个熟悉的符号裂开一道缝。他还活着,他真的在好转。
"看完了?"杨进喜的声音将她拉回冰冷的现实。"咱家给你两条路。"
郑鸢抬起头,心脏缓缓沉下去。
"第一条路,"杨进喜慢悠悠地说,"咱家给你新的路引户籍,再给你弟弟安排个清静地方养伤。你们姐弟二人,从此离开京城,找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隐姓埋名过完后半生。"
他顿了顿,细长的眼睛盯着郑鸢:"第二条路,继续跟着咱家做事。前路凶险,但事成之后,保你们姐弟一世富贵。"
屋内死寂。窗外的市井声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郑鸢看着杨进喜那张白净无须的脸,心底涌起的不是欣喜,而是刺骨的寒意。
画舫上他轻描淡写地说"这都是戏"。张府里他递来那包夺命的"茯苓粉"。现在,他说可以放他们走?
她想起爹以前杀家里那只不再打鸣的老公鸡。爹摸着鸡头,叹口气说:"不是我想杀你,是你没用了啊。"然后手起刀落。
没用了的,就成了弃子。弃子的下场,就是死。
她现在知道了太多秘密。首辅的真正死因,杨公公的阴谋...她若选择离开,她和弟弟能活着走出京城十里吗?
第二条路,看似凶险,却是唯一的生路。
她没有犹豫,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嘶哑:"奴婢选第二条路。继续为公公效力。"
杨进喜细长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满意。这确实是他最后的测试。若郑鸢方才选择离开,此刻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姐弟二人彻底抹去。只有继续待在棋局里,才是"自己人",才需要活着。
"很好。"他语气缓和了些许,"既然是自己人,有些事也该让你知晓。"
他踱了一步,声音压低:"张太岳死了,朝廷上下,从皇上到六部,谁不想知道真相?可正因人人都想知道,人人都想借此牟利,反倒安全了。"
郑鸢怔住。
"太医们被几方人马盯着,逼着,最后,"杨进喜嗤笑一声,"给出了一个'大补而薨'的结论。"
这结论荒谬得让人想笑,却又透露出各方势力角逐后诡异的平衡。没人再敢深究,因为再究下去,不知会扯出什么。
"所以,把心放回肚子里。"杨进喜看着她,"这事,过去了。"
郑鸢默然。原来滔天大罪,也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
"既然选了这条路,便有新差事给你。"杨进喜话锋一转,"朝廷选秀,即将开始。"
郑鸢抬眼,有些茫然。
"此次由'担水人'在民间甄选,""担水人"是朝廷的耳目,专门在民间查访合适女子,"报备入京的秀女,有五千余人。"杨进喜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任务,是必须进入前五十名。"
"五...五十名?"郑鸢难以置信。五千选五十,这近乎百里挑一。
"前五十,方可留宫,册封嫔妃,最低也是个才人、选侍。五十名开外,要么赐婚宗室,要么遣返还家。"杨进喜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必须留下。"
他不需要解释原因。郑鸢明白,只有进入那个核心的圈子,离权力最近的地方,她这颗棋子,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奴婢...遵命。"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从农家女,到戴罪奴,再到即将踏入宫门的秀女。每一步,都踩在荆棘和尸骸上。
杨进喜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钱小管家悄无声息地跟上,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重归寂静。
郑鸢慢慢坐回炕上,拿起那封带着圆圈的信,贴在胸口。那里,还揣着杨进喜刚刚留下的、新的身份文书和一小袋银钱。
选秀...皇宫...
那是一个比张府更深、更冷的龙潭虎穴。
但她已无路可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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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民居定策,终选为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