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的猜测,这里恐怕还是白眉山脉——哦,一处凶名在外的险地。找到你之前,我就在这山脉里当矿奴,当务之急是找到矿队驻地,否则单凭咱们二人,在这地方恐怕凶多吉少。”温灵运有些忧心忡忡。
毕竟当初凌云舰直达驻地,外围又有阵法与巡卫重重保护,何曾真正面对过此般凶险之地?
即便身边是这“便宜夫君”傍身,她依然觉得不够保险。
应雪鸿的危机本能尚在,当即认可了这个说法。
他在心海中择定相对安全的路径,两人并肩而走,在荆棘丛生的林子里缓慢行进。
温灵运亦步亦趋,不敢离开他半步,两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每一步都下得极为警惕,恨不得生出八只眼睛来打探上下左右。
身侧之人剑眉微蹙,就算是亲密之人,这般近乎挂在他身上的距离,也早已超出了他所忍耐的限度。
他下意识想伸手推开她。
“有东西!”
手臂一紧,应雪鸿刚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注意力被她惊惶的声音引开。
他抬眸望去,见不过是一条通体青翠、体型颇大的灵蛇缠绕在树冠之上,倒是生了些许灵性,还未入低阶妖兽的门,不在警戒范围内。
温灵运余光一直留意他的神色,见他皱眉抬手,便立即出声打断。
此刻听他语气平淡的解释道:“普通灵蛇,不足为惧。前方一公里处似有山洞,天色将晚,可暂作歇息。”
这提议合情合理,温灵运自无不可。
她故意又往他身边凑近了些,这次却不见应雪鸿再有任何推拒的动作,只那眉峰拧了又拧,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温灵运只当毫无察觉,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
这一路有惊无险。
当然,“惊”指的是温灵运一惊一乍的“惊”。
途中,他们曾路过了一处被无数藤蔓缠绕的参天巨木。
那巨木树冠遮天蔽日,无数枝丫虬结勾连,妖兽气息自林叶间逸散而出,又在感知到应雪鸿刻意释放出的若有似无的威压后悄然沉寂下去。
那些藤蔓古老而诡异,对于闯入领地的异族,它们微微颤动着,引得树叶唰唰作响,残叶如雨般簌簌落下。
碍于应雪鸿的存在,这些古老生物并未妄动。
风摇林叶轻轻响,此刻听来竟如风铃声那般悦耳。
温灵运路过时,看那需数十人合抱的苍老树干上沟壑纵横,目光掠过那些藏在树干、藤蔓间的隐秘巢穴。
她仰头望去,垂落下来的藤蔓种类繁杂,在昏暗光线中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
它们的种类并不单一,大多是从未见过的——白眉山脉内人迹罕至,她的见识多来自古籍,而这些生灵,或许尚未被记录,或许记录了她还无缘得见。
但其中一种灵植,温灵运倒是认得。
藤枝细细,是脆生生的嫩黄色,其唤“菟丝子”,以温和柔弱著称,无法自主捕猎,攀附他物为生。
眼前这千丝万缕的嫩黄,像极了广为人知的菟丝子。
然而,温灵运心中清楚,事实并非如常人眼中所见。
菟丝子不争不抢,姿态脆弱,实则最擅隐忍潜伏,于无声处悄然汲取宿主的生命精华,掠夺之心深藏于无害的表象之下,绝非什么良善之辈。
四周明明无风,那些嫩黄藤蔓却在眼前微微摇曳,仿佛在友好的打着招呼。
脚边传来异样感,地上铺散的纤细枝条如活物般爬动,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踝。
温灵运头皮发麻,不自觉地贴近身侧之人,低声道:“这树......还有这些藤蔓,好生奇怪。”
应雪鸿眸光微暗,神识已收拢至周身百米,
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在远处感知时并不危险,而真正踏入后,树木阴翳莫名,连带着其攀附之物亦不简单。
“它们目前并无恶意,”他的声音幽深低沉,“走快些,天快黑了。”
温灵运只觉得脚腕处麻麻痒痒,菟丝子缠绕上来,在她踝间绕了好几圈。
她一边勉强维持着温和的姿态,小心翼翼地试图挣脱,手下不自觉地抠进应雪鸿的手臂,引来对方频频侧目。
直到终于进了山洞,微弱的火苗升腾而起,那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柔舔舐过的酥痒感依旧挥之不去,让她心里毛骨悚然。
这白眉山脉果真名不虚传,处处透着诡异。
若是没有应雪鸿在身边护卫,怕是早就成了这片土地的养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不见天日的密林之中。
这处山洞颇为隐蔽,洞口被茂密的杂草遮掩,并无妖兽来往痕迹。
两人不敢有丝毫松懈。
应雪鸿在外围布了简易阵法示警,而温灵运则从腰包中掏出药散,这是临下矿洞前去领来的物资,一为驱避虫蛇鼠蚁,二是化解山间瘴毒。
待一切准备妥当,山洞内陷入了沉寂。
干木材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成了唯一的声音,淡淡的松木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谁都没有先开口,若非影子在石壁上扭曲跳跃,画面静止得毫无生气。
一声突兀的“咕噜”声骤然打破了寂静。
随即,那声响竟成串响起,叫起来便没完没了。
应雪鸿的目光投了过来,温灵运面露窘迫之色,下意识捂在肚子上的手欲盖弥彰,只得干笑一声,讪讪道:“......饿了。”
这一声说得还有几分委屈。
自打下矿以来,到现在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期间体力灵力都耗空了好几轮,加上一路神经紧绷,各种死里逃生,捱到现在属实不易。
饿了要吃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想到这里,她底气更足了些,可让她自己出去打猎那是万万不敢的。
此时一双杏眼在橘黄的火光中亮晶晶的,冲着应雪鸿理直气道:“夫君,我饿了。”
应雪鸿静坐片刻,终究还是默默起身,一言不发地朝洞口走去。
温灵运靠在石壁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对他的顺从态度还算满意。
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要是趁机抛下她跑了可咋办,他不会这么没义气吧?
好在应雪鸿并未让她忐忑多久。
人影刚在洞口出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就扑入鼻中。
温灵运完全顾不上不在意这个,目光早已死死钉在了他手中那团已被处理干净、扒了皮的猎物上。
应雪鸿添了两根木材,火势旺了些,烤得那不知名的灵兽滋滋冒油,肉香气迅速塞满了整个空间。
温灵运坐在一旁眼冒绿光,看得直吞口水,不住地催促:“好了吧?”
“才半刻钟。”
“我觉得可以了!”
“......”
“求你了,给我尝一点吧,就一点点!”她双手合十,十足诚恳。
应雪鸿沉默以对。
“你这么厉害,难道没有什么加快烤肉的法诀吗?”
听到这种异想天开的话,应雪鸿抬起头,正对上她可怜巴巴的神色,这次倒是看不出丝毫伪装的痕迹了。
“你饿昏头了?”
温灵运连连点头。
如果不是刚才伸手去抢却被拍了手,她何至于如此苦苦忍耐低声下气?原本渴望的眼神顿时转为幽怨。
等到应雪鸿终于将烤得香气扑鼻的肉块递到她手中时,温灵运满足地喟叹一声。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好吃与否,有温热实在的食物进了嘴巴,便是世间绝顶的美味了。
看她吃得狼吞虎咽,应雪鸿忽然问道:“为何我似乎并无你这般强烈的食欲?”
温灵运头也不抬,含糊答道:“你辟谷了嘛!”
“辟谷?”
“就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可以不用再吃这些凡俗食物了。”
“如此说来,你很弱?”
“......没你厉害。”她闷闷地啃着肉。
“那我为何会与你成了夫妻?”
说到要紧处,温灵运撕扯肉块的动作几不可见地缓了缓,仍是对答如流:“缘分到了呗,这谁说得准。”
应雪鸿不置可否,“你说,你是矿奴?”
“嗯,挖矿的。”
“那我也是矿奴?”
“嗯,你在挖矿的时候不慎走失了,再找到你就是最开始见到的那副模样了。”
“谁让你来找我的?”
“监——”温灵运脱口而出半个音节,又硬生生刹住,几乎是尖叫着掩盖过去,“——直就是胡说!这是什么说法?救自己的夫君,难道还需要他人教唆吗?”
她答得太快,太急,因为这些问题早就打好了腹稿,就等着他开口来问。
尽管这些说辞在闲暇时反复推敲过数次,未曾料到会在此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冷枪,险些当场露馅。
察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陡然转冷,一丝有如实质的杀意流露出来。
一时之间,她顿觉周身血液都冻结了,仿佛化身那些被他随手斩杀的异族,正站在应雪鸿的对立面亟待审判。
面前火焰烧得再旺,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了。
蹩脚的谎言,漏洞百出的说辞。
这个判断同时浮现在两个人的脑海中,意味却截然不同。
“你还是不信我吗?”她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可落入应雪鸿耳中,硬生生被解读出了几分失落。
“......”他冷眼旁观。
温灵运却注意到他指尖微动,心中警钟长鸣,对面的黑影拉长了,犹如死神般将她笼罩其中。
“我知道这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她强行压下喉咙的颤抖,语速加快,试图在剑气发出前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可你想想,我为什么要骗你?我将你从那个鬼地方救出来,一路走来可曾对你有过半分恶意?我这么弱,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这难道还不足以让你稍微安心吗?
“图你的财?你身无长物。图你的人?我更不是你的对手。反过来,你若是想杀我,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我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也没有弃你而去独自逃命。
她的声音依旧冷静,直到最后才放下了手,抬起眼,双目通红,泪光朦胧。
“你要杀了我吗——夫君?”
应雪鸿冷冷看着她,目光掠过她轻颤的手指,眼中最后一丝犹疑彻底湮灭,归于死寂。
凌厉剑气自指尖凝成,瞬发而出,破风声既轻且快,直刺对面不过一步之遥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