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灵运觉得,应雪鸿可能真的是被困久了脑子不好使了,那“夫妻”二字出口后,她都准备好接下来的说辞了。
然而应雪鸿只是静静看了她片刻,居然没有再追问下去。
此时,他已非常自觉地走在她身侧,隐隐形成护卫的姿态,四处找寻出路。
见他似乎并无异状,温灵运的胆子这才稍稍大了些,余光微瞟,悄悄打量他。
平心而论,她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
当初被监察使那昳丽逼人的容貌震慑就已初现端倪。
应雪鸿的相貌,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姿。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轮廓深刻,只是那唇略显薄削。
她忽然忆起娘亲曾说过的话,薄唇之人,性情多半也凉薄。
眼前这人,也不知是真的心思单纯好糊弄,还是根本不在意这层凭空捏造的关系,才能如此平心静气地接受了她这番胡诌。
温灵运此刻心中的百转千回,应雪鸿无从知晓。
只是身旁那不时落在他身上的打量目光,他并非全然不觉。
他无需侧目,神识早已铺散开来,将周遭景象,连同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清晰地映照在心海之中。
初见这女子时,她瘫软在地,一副引颈就戮的绝望模样。
他忘却了许多事,但这具身体还记得如何运转灵力,如何杀伐决断。
出手救下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随手为之。
单看她杏眼琼鼻秀挺,粉面樱唇,身姿窈窕,形似弱不禁风弱女子。
谁能想到,这般姣好皮囊之下,竟藏着一身泼天的胆子和信口开河的本事。
当真令他无话可说。
这地下空间广袤无垠,除了茧别无他物。
两人踏足地面,周遭堆叠的茧蛹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挪移散开,而每行进一段路,应雪鸿便会随手击破几只茧,动作干脆,仿佛只是拂去尘埃。
这举动看得温灵运心惊肉跳。
当时她是抱着要死一起死的念头,才误打误撞击落了囚禁他的那只茧。
那时挣脱而出活物并不止他一个,应雪鸿一视同仁,连着那异族全杀了个干净。
而现在,无论是何物破茧而出,也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灭杀。
见他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温灵运心中暗忖:这真是仗着修为强横便无所顾忌吗?他就不怕万一放出什么极端凶戾、连他自己都难以应付的存在?
思绪未落。
阴冷罡风猝不及防袭来,直扑面门。
温灵运悚然一惊,意识尚未反应,身体已迅速后撤。
眼看那攻击已至眼前,罡风却在距离她脸颊不过寸许之处,如同撞上无形壁垒,骤然消散。
她就说别乱开!这不就开到隐藏款了吗!
应雪鸿瞥了一眼她看似仓皇的脸色,淡淡道:“都是些死透了不知多少年的残魂执念,翻不起风浪。”
听他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温灵运一口气没上来,不得不怀疑这人就是在故意耍她。
你修为高深自然不怕,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筑基小修士,当然怕的要死,好好寻路不行吗,非要边走边挑事,怎么当初没把给你困死在茧里!
可时间一长,温灵运便觉出了几分异样。
不知是他们运气极好,还是另有缘由,还真就没遇到意外。
似乎在破茧之时,应雪鸿就已洞悉内里封存之物。
她按捺不住好奇,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你是筛选过才动手的?”
应雪鸿:“嗯。神识感知其能量波动,死物与尚存生机者,约是九一之数。”
温灵运更不解了,“那你在找什么?”
应雪鸿摇头:“并未特意寻物,此地颇为古怪,略作试探罢了。”
温灵运哪里猜得到他试探什么,也无意深究,注意力都被“神识”二字吸引。
金丹期才会初生神识,她虽看出这人实力不凡,但一直不知其具体境界。
她忍不住追问:“你......到底什么境界啊?”
应雪鸿脚步未停,侧眸看她,语气平淡地反问:“你身为妻,竟不知丈夫修为几何?”
温灵运神色一滞,全然没料到他如此自然地用这层杜撰的身份反将一军,心生懊悔失策之际,耳根微微发热,嗫嚅着试图圆场:“你、你以前又没跟我仔细说过......”
“我也不知。如今境界是如何划分的?”
这问题可真把温灵运给难住了。
境界划分?
但转念一想,这人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不知道境界也......不对!
“你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居然还记得‘夫妻’是什么关系?”温灵运问出这句话时,脸色十足的古怪。
“哦?”应雪鸿神色不起波澜,依旧顺着她的话反问:“是什么关系?”
那模样,倒真像虚心求教的失忆者,一切都需她来答疑解惑。
温灵运:“......”
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当即故作轻松,“看你忘得这么干净,我回头送你一本《生活常识大典》。不过前提是,咱们得活着出去。”
成功把话题拉回正轨,她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
应雪鸿微微颔首:“如此,多谢。”
温灵运摆摆手,嘴上那是相当慷慨:“咱俩啥关系,还用得着谢?”
说完自己先是一愣,心里直犯嘀咕:莫非是这洞里不干净,被什么邪祟上了身,她竟能对刚认识还这么危险的人说出这种话?
不待应雪鸿回应,她急忙打断这危险的话头,左右张望道:“还是先找路出去吧!我总觉得这地方阴森森,心里发——这啥?”
话未说完,她的视线就被应雪鸿手中多出的一样物事勾住了眼球。
那东西乍看像是符篆。
温灵运是知道且见过符篆的,也知晓符篆的优势在于便捷小巧好携带。
眼前这张,说是符篆,制式却更近似卷轴,材质非纸非帛,隐有流光。
再定睛细看,其上金纹密布,似字非字,似图非图,古朴繁复至极。
温灵运只看得眼花缭乱,这让她联想到了话本里描绘的神物,其精妙玄奥之处,又何止胜过寻常符篆百倍?
“身上除了那枚玉牌,唯余此物。”应雪鸿难得迟疑,“似乎是能令人穿梭挪移之物。”
“有这种好东西不早点拿出来?!”
温灵运顿时横眉竖目,险些要上手去抢。
这人怎么回事?
藏着如此关键的宝物,竟等到现在才示人?
再者说,修为越高,身家越富乃万古不变之法则。
以此人的修为境界,身上只有玉牌和卷轴这两样东西已经够离奇了,这卷轴如此不凡,玉牌总该有点用处吧?
她干脆扯下他腰间那枚刻着名字的玉牌,捧在手里反复摩挲,试图找出些隐藏的玄机,可除了字迹外,再也看不出半点名堂。
应雪鸿见她并不知卷轴相关,眸光暗转,却也并未阻止她的动作,亦是端详着手中卷轴。
他隐隐感知到催动它的办法,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此物的具体来历。
如今环视这如帘幕垂挂的洞穴,自己在此被困许久,除了灵力受到微弱压制,先后试探多次,关于如何来到此地,是何目的,同样毫无头绪。
“就如你所说,这大抵是传送符一类的物什,但最终传至何处,并无定数,”应雪鸿细细感应着卷轴内里的能量流转,“况且,茧内能吞噬灵力,这传送符本身的灵力隐有不继,或许与此有关。”
都这时候了,还在乎它是不是残缺品吗?
温灵运眼里着急,心里上火,偏又不能真的放肆,只好耐着性子,放软了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娇柔。
“夫君~要不我们先出去再说?”她看应雪鸿似笑非笑,当即扯出一抹无比真诚的笑容,“这不早晚都要用嘛,择日不如撞日?”
表面乖乖巧巧,实则心中早骂开了:该死的男人,休想断了老娘唯一的活路!
温灵运这还是头一回体验传送的滋味。
毕竟在五行金木水火土为正统的修行大道上,涉及空间与符篆之术,向来被视作偏门。
可这偏门之法,在现实中还真不冷门。
但凡有些家底的修士子弟,谁身上不备着几张?
无他,就两个字,好用。
此道门槛极低,除了少数特殊符篆对境界有所要求,寻常符篆只需灵力催动便可使用,且同样的符篆,货色越优,所需灵力越少。
堪称修士出行、保命、逃遁的必备良品。
应雪鸿手中这卷轴,就连温灵运这等没见识的都能一眼看出其神韵不凡,远非普通货色可比。
一经催动,竟毫无寻常符篆激发时的灵光波动与短暂延迟,几乎是眨眼之间,周遭景象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抹去又重绘,两人已身处它地。
“这又是哪儿?”
鼻腔中涌入的空气在清新草木味道中夹杂着湿润泥土的气息,沁人心脾。
耳中静谧,只有微风拂过林叶的窸窣轻响,四周密林映入眼帘的霎那,温灵运已撒开抱住他腰肢的手臂,视线横扫这新环境,心生防备。
在两人脚踏实地的瞬间,方圆一公里的情形便如画卷般在应雪鸿心海展开。
林木如海,浩瀚无边,无数或强或弱的生命波动如星辰点缀,更有数处地点传来异常能量波动。
“似乎掉入了荒山野岭。”
听到“荒山野岭”四个字,温灵运立马反应过来,心中一动,莫非他们并未脱离白眉山脉的范围?
若真如此,倒是意外之喜,省去了寻找山脉的周折。
只是,眼下完全不知身在山脉何处,距离那处危险的矿脉驻地又有多远多久,该如何寻到回去的路,完成那桩要命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