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灵运悄然穿行于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起初,她步步警惕,连呼吸都不敢放肆,更遑论用手触碰这些茧,生怕惹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走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异常。
似乎,这里只存在她一个活物。
她仍丝毫不敢放松,又把罗盘掏了出来。
当初,监察使亲手把这宝贝交到她时,交代过罗盘会为她指引方向,结合之前的经验,罗盘反应越激烈,或许离那个人就越近。
而她刚刚在从茧中脱困,这意味着其他的茧很可能也困着人。
结合监察使口中的“带出来”,现在的任务岂不是说,她要找的那个人,可能就被困在这万千巨茧中的某个里面?
想到这里,温灵运又开始问候那长得花枝招展却神神叨叨的监察使了。
“这让人怎么找?”
“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不派个元婴化神的大能来找,偏偏找我一个筑基?”
“没天理啊!”
她忍不住碎碎念,实在是这里太静了,静得人心里发毛。
除了她发出的这些声响,这些跟死茧似的东西怎么看怎么膈应,简直令人窒息。
不知走了多久,温灵运终于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她举着那面罗盘,不遗余力的向其中注入灵力,为了响应她的执念似的,罗盘偶尔给予一丝微弱的反应,极其微妙又模糊的提供着大致方位。
这微小的希望让她精神一振,凭借着这断断续续的指引,持续消耗着灵力,不断调整着前进的方向。
直到灵力枯竭、打坐恢复,再次耗尽......
如此反复循环了数次之后——
“咕咕咕。”
肚子发出一连串清晰的抗议。
温灵运圾拉着步子,满脸生无可恋,体力与灵力都已经跟不上了,目标依旧杳无踪迹。
或许,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何必浪费宝贵的精力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若是等到筋疲力尽,人没找到,也失去了找寻出口的力气,那可真得死在这里了。
温灵运叹了口气,山穷水路之际,也到了兵行险招的时候。
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身旁几个光泽黯淡的小茧上,深吸一口气,调起所剩无几的灵力,猛地击向其中一个。
一个、两个、三个......
茧壳破碎,里面露出的并非活人,而是一堆堆颜色灰败、姿态扭曲的白骨,又或者被消融了干净,空空如也。
刚开始,她还会因这残酷的景象而面色发白,但到了现在,除了麻木,也再没别的感觉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她那样的好运,眼前这些森森白骨,足以说明更多的生命早已在无声无息中,被这些美丽的囚笼吞噬,化为了这片诡丽地狱的养料。
灵力已所剩无几。
温灵运抬头,望着眼前这一排数十个离地数丈的巨茧,目光来回扫视着,罗盘模糊的指引已将最大的可能性指向了这里。
她并指如刃,眸光冷冽,成与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灵光无声无息地击中悬挂的蛛丝。
那巨茧猛地晃了一晃,随即摇摇欲坠。
温灵运神色骤变,死死盯住那将落未落的茧,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巨茧在空中令人心悸地摇晃了数十下后终于重重砸落在地,却半晌再无动静。
温灵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
倏然,她的脚步一顿,死死盯住某处。
只见那坚韧的蛛丝表面,赫然裂开了一道狭小的缝隙。
里面的东西在挣扎?
难道真是老天开眼,让她赌对了?
这瞬间,她心中竟涌起一股极不真实的梦幻感,就那么静静站着,盯死了那最后的希望。
“呲啦”一声。
蛛丝破碎,内里的彩光迅速消散。
缺口处缓缓伸出了——
一只爪子?
温灵运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想也不想拔腿就跑。
开出大个的了!还是活的!
跑出去没几步,身后破空之声便刺入耳中。
温灵运硬生生一拧身子,向侧前方扑倒翻滚,与骨刺擦肩而过。
烈风剐过,顿觉脸颊一凉。
她骇得面无血色,原本筋疲力尽的身躯在死亡威胁下爆发出伟力,头都不敢回,连滚带爬地栽倒在前方的茧堆里。
与此同时,威压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背后的茧堆灰飞烟灭,对方瞬间锁定了在场唯一的活物,发出一串辨不清语调、不似人声的嘶鸣。
温灵运心中发狠,这般灵压盖世,又非我族类,今日定然无法善了。
她假意卧倒,实则暗中积蓄了体内最后的力量,十指灵光频发,数道微弱光箭射向穹顶悬挂的其他巨茧。
巨茧纷纷剧烈摇晃起来,她赌的就是这一手祸水东引,局面再乱,总归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在接二连三的巨茧落地声中,温灵运才得了半分喘息,惊恐的望向身后。
此刻脑海中的万千形容精炼成四字——
丑陋可怖。
她倒吸一口凉气,当今人族大势,异族皆被圈禁在人族为其划分出来的领土之中,尤其此等强者,严禁随意现身于世。
温灵运打小就生活在小镇边境,何曾见过这般异族强者?更遑论如此直面其威压了。
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那异族已撕裂烟尘,逼至身前。
狰狞的利爪扬起,死亡的阴影随之笼罩而下。
温灵运被灵压死死按在原地,连动动手指都是奢望,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爪挥落。
世界骤然死寂。
风声、吼声、喘息声、心跳声通通归于宁静。
温灵运眼也不眨的看着那足以开金裂石的爪子悬停在她头上三寸之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激得皮肤刺痛。
她下意识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方才凌厉的风竟是刮破了脸。
异族尚未反应,温灵运惊觉周身一轻,那如山岳般的灵压已然消散,身体恢复了知觉,下意识双手掌地,狼狈地向后寸寸挪退,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异族缓慢而僵硬的转动头颅,一同向上望去——
她的瞳孔之中,映出了一道修长黑影,悄无声息的静立半空,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战斗结束得毫无悬念,近乎碾压。
这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变幻太快,温灵运呆坐在地,久久未有动作。
那男子已走到她跟前。
“起来。”
声音很冷,与他周身的气息如出一辙。
温灵运这才惊醒回神,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话。
倒是男子率先打破沉默:“你是何人?”
温灵运乖乖地报了名姓。
男子眉头微蹙,又问:“这是何处?”
温灵运一愣,“不知道。”
男子不再言语,环顾这片诡异的茧之洞穴,似乎在思索,良久他才再次开口:“你为何在此?”
温灵运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救你。”
“救我?”他直直盯着温灵运的眼睛,“我们认识?”
温灵运瞬间语塞。
当然不认识。
但不认识之后呢?
她都能猜到后面这人要问什么,为何要跑到陌生的地方来救陌生的人?
这根本说不通。
真正的答案,是那位该死的监察使派她来干这送死的行当。
可脑海中浮现出最初与监察使会面的场景,交易的其中一项内容便是:在此次事件中,务必将监察使摘出去。
这也就是说,她救人是她个人的事,与幕后之人毫无瓜葛。
那要如何解释?
温灵运目光闪烁,正编借口之际,脑中灵光乍现。
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反问:“你......不记得我了?”
男子眸光平静:“不记得。”
温灵运心里稍定,语气镇定了些:“那你方才为何要救我?”
男子淡淡道:“是我先问的你。”
但见眼前这女子梗着脖子,一副“你不答我,我也不答你”的架势,他眉头皱得更紧,终究还是开了口:“你身上——”
那面秘密罗盘自温灵运胸前浮现而出,落入男子手中,他端详着罗盘,眸光微动,“这个东西的气息,很熟悉。”
温灵运脑中思绪疯狂运转。
监察使让她寻人,而监察使给的法器这人很熟悉,两人必定认识,而具体什么关系她猜不透。
眼前最要命的是,如何编造合理的借口,将这人稳住并顺利带到监察使面前去换娘亲。
监察使位高权重,行事莫测,此前她一直被动行事,连娘亲的面都没见着,如今监察使要的人就在眼前,实力却强横得远超掌控......
须臾之间,一个大胆到荒谬的念头在脑海成形。
她缓缓抬眼,用幽怨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他,“你全都忘了?我的名字不记得,如今连这定情信物也认不得了?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男子一字一顿地重复:“定、情、信、物?”
温灵运立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实则小心脏怦怦狂跳。
这简直是场豪赌。
若他信了,不仅能渡过眼前危机,还能将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里。
若他不信,那恐怕自己就会步上那异族的后尘。
好在,那男子沉默良久,最终摇了摇头,将罗盘递还给她,嗓音低沉了几分:“抱歉。我忘了。”
温灵运心中大石轰然落地,强压下溢于言表的如释重负,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伤心委屈的小表情。
男子若有所思的与她回望,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那么,我叫什么名字?”
温灵运毫不犹豫地回答:“应渊,应雪鸿。”
应雪鸿闻言,垂了垂眸,脸上并无特殊反应,只是默默从身上取出一块色泽温润的玉牌。
玉牌之上,双面篆字。
一面大字“豫圣书院”;一面大字“应渊”,小字“雪鸿”,正与温灵运方才所说的名讳,分毫不差。
温灵运登时汗流浃背,暗道这小子真贼,居然在这里埋了试探。
若非监察使提前告知了她此人名姓,但凡她说出的名字对不上号,以他方才斩杀异族的雷霆手段,自己恐怕当场就得饮恨。
危机过后,她心里又泛起惊涛骇浪。
豫圣书院?
是那个闻名四境的顶尖学府,无数大能坐镇、天才修士多如狗的紫霄仙朝皇家书院吗?
应雪鸿浑然不觉她的惊诧,仿佛真就信了她这片面之词。
“那我们——”话音在此微妙地一顿,让温灵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什么关系?”
如此大佬,机不可失。
温灵运把心一横,迎着他的目光答道:“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