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默始终一动未动,因恐惧而跳动过快的心跳声充斥了她的大脑,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直勾勾望着自己的人,
还有那只几乎贴在了她脸前的手,
裴寂也要干什么?
还没等楚知默想明白,那只手突然动了起来,她瞬间哽住了脖子,背后又僵硬了几分,就连被椅子限制住的身体都不受控住地想要远离他。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慢慢下移,她的目光也同样随着那只手往下动,
在她惊恐的眼神中,手中握着的棋谱倏地被人抽了出来,
手心忽的一空,楚知默呆愣愣地低头,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久久没有回神,
裴寂也攥紧了手中的棋谱,不自然地收紧了力道,很快就将薄薄的棋谱捏出了褶皱,
他望着楚知默看着自己手发呆的蠢样,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出那只手靠近楚知默,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幸好,他反应得快,
总算没有让局面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胸膛里的那颗心扑通地跳着,心有余悸地后怕感慢慢消退。
他很久没有这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了,未知的恐惧让他再次对上楚知默那双清透的某姿时,再次席卷而来,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猛地跳动了两下。
楚知默终于反应过来裴寂也拿走了她的棋谱,心底莫名松了口气,可转念,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好好地抢她的棋谱就算了,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
当然,这话她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楚知默天生就有的本领就是识时务,
两段因为恐惧而同频的心跳在两人距离拉开的同时,慢慢消失,做了这么多年敌人的默契,让两人一起忽略了刚才诡异的气氛。
手中的棋谱仿佛是块火炭,烫人得厉害,裴寂也拿着也不是,扔下也不是,尤其是瞥到楚知默直白的眼神,它又变得更加烫手,
索性,裴寂也一把将它扔到了棋盘上,飞溅的棋子落了满地,甚至有一个蹦到了楚知默的身上,
虽然不疼,但还是如同打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心底仿佛有一点死水,因着这一颗棋子荡起了一圈涟漪,
从未有过的感觉噎住了她的嗓子,几番楚知默想说些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裴寂也同样哑了嗓子,两个人你瞅我,我瞅你,谁都没有开口,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让人窒息的安静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是引起了这场诡异地对峙的裴寂也,结束了这荒唐的一刻,
“本王花了那么多的药材才将你救回来,如果你撑不到谢既明带着昭武军回来,本王就从宸妃和楚瑞身上下手!”
熟悉的感觉回来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又松了口气,
尤其是裴寂也,原本还被棋谱烫得有些发抖的手心瞬间失去了温度,
楚知默的心跳也渐渐回归平静,再看向裴寂也时,眼神又恢复了这一个多月的漠视,
啪嗒——
殿门被推开,戚长青骂骂咧咧地声音传了进来,
“又怎么了?一天天让不让人休息了!老夫已经七十多了,成天在长信宫折腾还不够,现在还要去太医院教那帮蠢货,老夫是神医!神医!活死人肉白骨!你们又把老夫放在眼里吗?”
让两人都呼吸得不自在的氛围被打破的一瞬间,两人同时背过身去,
楚知默老实地躺倒了床上,而裴寂也则冷着脸,望向毫无规矩,吵吵闹闹进来的人。
戚长青对上裴寂也那张死了三天的死人脸时,所有的抱怨都堵在了嗓子里,都已经飞起来一半的眉毛和胡子半落不落地僵在了半空。
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愣是没追上的赵齐一对上裴寂也都快掉冰碴的脸色时也不由咽了口唾沫,
戚长青一路风风火火,他是一路都没有追上去,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摄政王也在。
殿内,四人沉默地谁也没有说话,
楚知默闭着眼,躺在床上装睡,赵齐守在一旁,虽然还是有些怵摄政王,但还是更关心楚知默的身体,
戚长青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给楚知默把脉,
而裴寂也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殿内安静得只剩炭火跳跃的动静,
终于,戚长青将手从楚知默的手腕上移了开来,
赵齐急切地追问道,
“谷主,主子她···?”
裴寂也睁开眼睛,目光落到了这边,
戚长青冷哼了声,
“风寒!还能是什么?本来就没几天可活了,千叮咛万嘱咐,被让她着凉了,她的身体受不住,都把老夫的话当耳旁风听是吧!”
听他这么说,赵齐着急忙慌地想要解释什么,但愣是没插上话,
“反正早晚都要死,何必浪费那么多好药材!早死早超···”
这个‘生’字,戚长青还没说出来,背后一凉,一股寒气从脚爬到了后脑勺,
阴冷的视线感犹如一条蟒蛇缠上了他的脖颈,骤然捏住了他的嗓子,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自然地轻咳了声,话头一转,
“不是什么大事,老夫回去开两副药,喝下去就好了,她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只是暂时压制了下去,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它再次爆发,平日里多小心着些。”
楚知默从头到尾一声没坑,裴寂也也是,
只有赵齐连忙点头,跟着太医一同出了殿,
戚长青没了刚进来时的嚣张,低着头,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回去煎药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之前的氛围,随着他们的离开似乎又开始冻结,
裴寂也扫了眼床上是始终没有再睁开眼的人,收回眼神也没有再多停留。
等殿内终于安静下来后,楚知默缓缓睁开了双眼,风寒带来的头昏让她的理智所剩无几,刚才只是不愿意面对裴寂也,但这一趟下,很快就昏昏欲睡了起来,
眼皮重得像是按了秤砣,楚知默没怎么挣扎便睡了过去。
惊蛰刚过,渭水两岸的柳丝已抽了新黄。
谢既明勒住身下拴住马的缰绳时,春风正卷着细沙扑在甲胄上,簌簌落了满身。
身后三万昭武军列成的长队像条沉睡的黑龙,甲叶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官道上荡开,却惊不散他心头沉甸甸的郁气,
“谢家小子,前面就是潼关了。”
昭武军大将军纪宏深的声音带着难掩的久违回到故土的热切和感慨,
“过了这关,不出三日便能进京都。这一战,你小子功不可没!等回了京,论功行赏后,你小子可就是最年轻的将军了!”
身后传来一片道喜声,可被道喜之人却始终闷闷不乐兴致缺缺,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潼关城楼那面明黄新旗上。
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在风里舒展,每一片鳞甲都映着夕阳,却刺得他眼眶发酸。
最开始昭武军没人看得上他,自然也没有人愿意听他指挥,他不过带了几千人运送粮草,最多只能做个后备军,
可他不服啊,
他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进了昭武军,一路杀到了现在,
他吃过败仗,受过打击和挫折,但这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保家卫国是每一个大梁人应尽的义务,当他没斩下一个对方的首级,对他来说,都是守住了大梁的一寸国土。
当然,他能爬到现在主将,是他一刀刀换来了,是他这一辈子守在京都都得不到的。
他知道,他与裴寂也还有些距离,可这次战争结束后,再回去,他就能成为一堵不可捍动的墙,挡在楚知默面前,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比捷报更先到的是从宫里传来的密报,紧随其后的是皇帝的丧钟。
先帝驾崩,大皇子楚瑞登基。
那时他只觉天旋地转,直到前不久影卫再次传来密报,他才知道,先帝并非病逝,而是被裴寂也囚禁在了宫中。
指尖用力摩挲着腰间鱼袋,金鱼符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出征前,楚知默的身体就已经不是很好了,命他督军,虽为圣命,却也是他谢既明求之不得。
崔老出事,楚知默再腹中昏迷多日,强撑着身体最终赶回了京,
陛下这个人,性子里透着股韧劲,不会轻易服输低头,想来报喜不报忧,在接到密报说楚知默病危,速回宫时,上一张密报还是宫中一切安好,按计划行事。
那时,他犹豫了,战事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虽然少他一个,不能左右战局,可他舍不得走,
为了彻底击退晋国,他在嘉南关多留了一个月,
然后,再从故土传来的不再是密报,而是丧钟,楚知默的丧钟。
“若是当时我没有恋战,即刻回京……”
谢既明的喉间发紧,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
若他带着昭武军,不,就算没有昭武军,他带着影卫及时归来,裴寂也怎么敢逼宫?
而楚知默又怎会受如此屈辱,成了他人的阶下囚。
“知非?”
崔晦见他脸色惨白,也看穿了他眼底的自责与愧疚,胸口同样有着说不出口的沉重,
“有些事,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改变的,就算你当时带着人回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从密报和传来楚知默的死讯不过半月之隔,加上延后的时效,就算谢既明真的当时就回去了,他带着人,怎么可能在裴寂也逼宫前赶到京都?
谢既明摇摇头,调转马头看向身后的军队。
玄甲军的甲胄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每一张脸都带着凯旋的期盼,可他们不知道,自己护佑的江山,早已换了主人,
万物复数春光乍泄,可谢既明却好似仍旧留在了那个过不去的冬天。
他想起战场上,士兵们浴血奋战时喊的 “为了大梁,为了百姓”,可只有他知道,他为的,更是楚知默。
楚知默的信任,楚知默放他于空中遨游的恩情,
每一个,都深深地被他藏在心底,永远都不会忘却,
“崔晦,”
谢既明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你说,我们这仗打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