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姑姑端上了晋国上供的茶放到了裴寂也跟前,他垂头瞥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了谢,
两人相顾无言,裴太后望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高出自己那么多的弟弟时,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
她轻叹了口气,
“摄政王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以前哀家不催,是因为你有自己的主见,哀家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姑娘,可现在,眼见而立之年,还是孤身一人,像什么话?”
裴寂也放下手中的茶杯,清脆的碰撞声在殿内回荡,他垂着眉眼,低垂的眼睫遮住了视线,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波澜,
很快,他将眼底的情绪收敛,抬头看向高位上的太后,动了动嘴角,
“太后多虑了,国一日不安,臣一日不放心。”
裴芳玉听得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他的推辞,没好气的冷哼了声,
“这大梁上上下下就你一个人吗?若所有的事都需要你处理,那要那么多脑袋顶着乌纱帽做什么?何不杀了干净利索!”
她说着,裴寂也就听着,也听出了些画外音,
裴芳玉自从他做上摄政王后从来不干涉他的事,甚至很多时候为了避险,两人可以几个月,甚至几年不来往。
而今,宣章帝刚死,边关未安,帝位空悬,楚瑞尚在襁褓中,由她这个太皇太后暂代朝政,她居然还有心思关心他的私事?
裴寂也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赶到了疲倦,
自从楚知默建立监察司后,从左高卓和他的手里分出了不少权利,他扣下的奏折越来越少,左高卓也是,
突然一下子又恢复了以前日夜批奏折的时候,他还有些不适应,
尤其,他还要分出几个时辰去长信宫下棋,更是耗费他的精力。
楚知默可不是个能够让人忽视的新手,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她的陷阱,这些日子他几乎没怎么睡觉,
太后宫中太暖,加上似有似无的暖香,更是让人昏昏欲睡,
他按了按眉心,脸上露出了疲态,见裴芳玉念叨地差不多了,准备起身告辞,
裴芳玉将他不耐烦的神色尽收眼底,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冷着声音问到,
“你当觉得把人藏进长信宫就万无一失了?裴寂也,你当这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她的嗓音带了些许冰碴,但与其说是怒气,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
裴寂也的脚步微顿,眼神在裴芳玉说出这句话后瞬间冷了下去,就连之前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他回过神,收起了眼中的冷意,却也分不出假惺惺的笑意和恭维,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漆黑的眸子幽幽地盯着此刻眼尾堆满了褶皱的裴芳玉,
“太后有空关心本王的私事,不如多分出点心思去应付朝堂上哪些恨不得把你拉下去的朝臣吧。”
说罢,转身甩袖离开。
裴芳玉并未因为他的话,失了身为太后的体统和尊严,幽深的瞳孔倒影着向着光中离开的人,两人相似的眉眼此刻是一样的神态。
微蹙的眉心是因对方捷越的不满,上挑的眼尾是对方挑战了自己权威的愤怒。
忽的,内室传来了哭声,裴芳玉瞬间收起了眼底的寒意,起身走到小床边,也不知道瑞儿是不是做了噩梦,从睁眼开始便嚎啕大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接着哭,
这么小的孩子也许也能感受到自己离开了母亲的怀抱,因此而悲伤也说不定,
可每个下人都低着头,耳边充斥着让人抓心挠肝的哭声,谁也不敢将这个猜测说出口。
裴芳玉俯身将正在哭闹的瑞儿抱了起来,不嫌弃地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哭得通红的小脸上的泪痕和鼻涕。
手臂轻轻晃动,嘴里哼着歌,
慢慢的,瑞儿哭累了便趴在这个陌生的怀里抽噎,
从始至终,裴芳玉都没有因为小孩子的哭闹而露出一丝掀起和厌恶的神态,只有身为母亲的慈爱,她拥了拥怀中的孩子,
轻声念叨着,
“瑞儿乖,瑞儿乖。”
裴寂也从长信宫出来后,脸色不善,守在外面的玄屹见自家主子出来,迎了上去,
“主子为何如此神态?太后为难你了?”
裴寂也摇了摇头,望着归云阁墙上那几枝不屈的枝丫,眼底闪过寒色,
“看出归云阁,如有什么异动,一律上报。”
玄屹不知道裴寂也与太后发生了什么,但想来是不小的冲突,低声回了是,
随即,有些犹豫地问到,
“回摄政王府还是···”
长信宫这三个字,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裴寂也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因为刚才裴芳玉提了那么一嘴,本来今日他已经不打算去了的,
蹙紧的眉心始终没有松开,他犹疑了一瞬,然后说道,
“去长信宫。”
配给呀刚踏进长信宫时便听到了闷咳嗽声,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加深了几分,
殿内,楚知默不顾赵齐的劝阻,非要围着披风,坐在棋盘前研究棋谱,嗓子干哑得厉害,时不时传出几声轻咳,
赵齐都要急死了,但楚知默却觉得他大惊小怪,她自己的身体什么样她比谁都清楚,
可能是那晚溜出去的时候受了风,就是小风寒,不打紧。
“主子的事没有小事,风寒怎么不重视?”
楚知默的身体不好,现在又好不容易有些好转,经不起折腾,本就容易在季节交替的时候感染风寒,这种事,赵齐怎么不急?
他还想继续劝说几句,还没开口,身后就传来了摄政王的声音,
“再闹什么?”
赵齐一怔,回身行了礼,并没有吭声,至于楚知默,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的存在,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一下,自顾自地下着棋。
裴寂也并没有把她的态度放在心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刚才听到的咳嗽声,本就在归云阁惹了气,现在,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她在闹什么?”
赵齐的手臂不自觉地抖了抖,这个她说的,自然是他的主子,
他避重就轻地解释道,“可能是昨日通风的窗户微关,····主子·主子她有点受凉了。”
裴寂也低头看了看楚知默有些干裂的唇,目光再往上扫,便是她略微发红的脸颊,一张瘦削的脸上染上了不易察觉的病态,
嗓音又压低了几份,
“本王要你们有何用?去叫戚长青过来!”
啪嗒——
棋子落定的清脆声响在殿内回荡,
赵齐现在被突然发火的裴寂也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身后重重地落棋声音吓了一跳,
他的那颗饱经风霜的心可受不起这么惊吓,
见楚知默隐隐有要动怒的架势,他赶紧插了嘴,起身去太医院传戚长青。
不过眨眼间,殿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只不过,两个人出奇的安静,
裴寂也没有颐指气使地发威,楚知默也没有再发出像刚才一般,直穿人心的落棋声。
其实,一发出那声后,楚知默便隐隐有些后悔,她一个寄人篱下的阶下囚有什么资格硬气?
她不由在心底里感叹,也许是皇帝做久了,在高处站的时间太长,长到连刚才那种程度都没忍住发怒。
若换成以前,就算他怕得不是赵齐,而是她自己,她都能面不改色,露出一副委屈的窝囊姿态。
人果然都抵抗不了时间的改变,
也接受不了从高位到低位的转变。
这边,她正感慨,一股不属于她,不属于长信宫的凉气扑面而来,楚知默猛然抬头,对上了裴寂也近在咫尺的手,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攥着棋谱的手一紧,身体紧绷地往后靠了过去,直到背部抵住椅子在作罢,
陌生的气息突然靠近而带来的防备,让楚知默的心骤然一缩。
她怔愣地望着那只试图要靠近她的手,紧接着,越过那只手对上了它主人的眼睛,
一如既往幽深似寒潭的眼眸让人沉陷其中,看不透,逃不掉。
那只手停留在据她额头不过半指处,而裴寂也站在棋盘边,与她也不过半米之隔,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近距离,
不仅是陌生的气味,甚至是一个陌生气息肆无忌惮地闯入了楚知默的私人范围内,
她很少与人如此相近,更何况这个人是裴寂也。
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在叫嚣,发出让楚知默压都压不下去的警惕,
全身都不自觉地变得僵硬,望向裴寂也的眼底更是充满了危险的预警,
那双眼睛毫无保留地映射在了裴寂也的眼中,致使他的手停在了楚知默的额头前,
僵住的其实不止有楚知默一人,
裴寂也将她眼中的警惕尽收眼底,同样还有对自己为何要伸出这只手的疑惑,在他的脑子里四处硬闯,碰撞,将他的大脑撞成了一团浆糊。
因为风寒的原因,让她的体温升高,似有似无的温度从手背上传来,加上那两团绯红的颜色,深深刻在了他的眼中,
细细密密的痒意从手背一路攀爬,顺着他的毛孔钻进血管,瞬间传遍了他身体的每一处,最后直达心脏,
怦,怦,怦,
清脆的心跳声次次分明,萦绕在两人的耳畔旁,将他们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