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晦望向远方,
春风忽然变得凛冽,柳丝狂舞如哭,卷着沙尘打在甲胄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夕阳西下,余晖将谢既明的身影拉得很长,也将他的愧疚拉得无边无际。
他望着京都的方向,眼中是旁人看不出的情绪。
“走吧,回京都。”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决绝,
“有些事,它本就是我们的责任。”
崔晦看着秦昭眼中的坚定,勾起了嘴角,他将拳头抵在心口,声音随风飘向千里之外。
“影卫永远忠诚,永远不悔,誓死追随。”
谢既明不再说话,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马迈开步子,朝着潼关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昭武军整装待发,紧随其后,甲叶碰撞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多了几分悲壮。
春风依旧吹拂,可谢既明的心,却像是被寒冬冻住,再也暖不起来。
京都,皇宫,
琴儿低垂着眉眼,心不在焉地端着从内务府领得绸缎往前走,忽的,身前洒下了一大片阴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砰的一声,手中的东西都人掀翻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琴儿,三魂没了气魄,原本就有些红的眼尾洇上了水汽,
“大胆,见了胡内侍还不行礼?你是哪个宫里的贱婢,连这点规矩都没有吗?”
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像针一般,一下下扎着琴儿本就脆弱的神经,
胡内侍是宫里掌管掖幽庭的老人,平时最爱做的就是给她们这些太监宫女立规矩,从他手里出来的人少说也得脱层皮,
琴儿没想到她居然会犯在他的手里,抖着身子脸话都说不明白一句,只能一个又一个磕着头,
“内侍大人见谅,是小人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奴婢,奴婢是太后宫里的,那边···还等着奴婢回去复明呢!”
胡内侍眼睛一斜,原本就尖嘴猴腮的脸一抖,
“你敢拿太后压我!”
一旁的小太监赶紧上前踹了琴儿一脚,这一脚用足了力气,琴儿被踹得歪道在了一旁,泪水早已糊了满脸,嘴里来回嚷嚷的不过是那两句话,
“今天,本内侍就捉了你会掖幽庭,到时候看太后是给我这个内侍的面子,还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的面子。”
琴儿被吓傻了,拼了命地求饶,但都无济于事,几个小太监拖着她往后拽,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挣不脱,
那一刻,琴儿彻底绝望了,
这时,一道声音唤起了琴儿最后的希望,
“等等!”
小桃满脸笑意地迎上了胡内侍,昭妃执掌后宫,身为她身边的大宫女,小桃这张脸还是能在胡内侍面前搏几份薄面,
“内侍大人,何必跟一个不懂事的宫女一般见识。”
胡内侍收敛起了刚才耀武扬威的架势,但也就高贵无比,
“本官当是谁呢?这不是昭妃身边的小桃吗?”
小桃低头瞥了眼早已泣不成声抖如筛糠的琴儿,脸上摆上了笑容,
“内侍好记性,”
胡内侍冷哼了声,“怎么?你想管本官的闲事?”
小桃摇了摇头,连忙说不是,
“这宫女确实是太后宫中的,但颇讨昭妃娘娘的喜欢,”
说着,小桃从怀里掏出了块玉佩,塞进了胡内侍身边的小太监的手里,胡内侍不是傻子,小桃这话的不就是这人是昭妃塞进太后宫里的吗?
后宫人人都有小心思,都是见怪不怪的小事。
胡内侍手里东西,自然不会再咬着她不放,
他敛了敛神色,冷哼了声,
“今儿,看在昭妃娘娘的份上,本官就给你个面子,”
说着,淬了琴儿一口,“本宫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计较。”
最后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扭着屁股走了。
劫后余生的琴儿哭得都快断气了,她只见过昭妃娘娘几面,更提不上讨喜,自然明白是小桃为了救她胡乱说的,
她胡乱擦了把脸,赶紧给小桃和芍药磕头,
芍药冷遮脸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小桃连忙亲昵地将人扶了起来,关切地问了她几句,
琴儿没什么大事,她还不上小桃的恩情,不争气地哭个不停,
小桃擦了擦她的眼泪,与她说,“昭妃娘娘是个心善的人儿,若是她知道了你的遭遇必然心痛不已,你我同为宫女,在这宫中能平安活着就实属不易,能相互帮衬总比一个人苦熬的好。”
这番话说道了琴儿的心里,
琴儿想起了被人害死的小凳子,泪水像是决了堤,不停地像小桃道谢,
小桃轻声地安慰着她,侧头对上了芍药冷冰冰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
芍药知道,她们这是成功了。
又一阵春风起,带走了昭华宫内最后的冬意,
孟南湘推开了窗户,窗外,清脆的鸟鸣声为萧条的昭华宫增添了春的色彩,却带不来生机。
殿门被打开,
花柳神色犹豫地走了进来,孟南湘关上了窗户,几步迎了上去,眼中带了几分急切,一把握住了花柳的胳膊,
“打听得怎么样了?”
花柳被她这幅有些疯魔的架势吓了一跳,眼中抖了抖,“是打听到了,但,说是长信宫里的那位确实是位女子。”
孟南湘紧紧攥着花柳的手腕,硬生生在上面留下了一圈红痕,像是不敢相信这个答案,嗓音拔高了几分,
“女子?怎么可能是女子?”
手腕像是断了一般得疼,花柳白了脸,不敢大声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先帝驾崩后,自家的主子说什么都不相信皇帝就这么死了,疯了似得大闹了先帝的葬礼,被太后关了禁闭,
没多久,从未主人的长信宫搬进了人,可随即就被摄政王封了起来,不仅如此,还派了重兵把守,花柳没想道,孟南湘因此居然觉得是皇帝没有死,被囚禁在了长信宫。
这怎么可能?
摄政王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个这么大的后患?
说句好听的,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抚养幼帝,摄政王辅政,可朝堂上真正能做主的还是裴寂也。
如果楚家还有人活着,谁也说不准最后鹿死谁手。
以摄政王的手段,断不会留活口,
可孟南湘就是不信,几乎将昭华宫所有赚钱的东西都当了,让她去打听长信宫内住得到底是谁。
孟南湘松开了花柳的手,眼底充斥着惊恐和不相信,
楚知默真的死了?
她不相信,不会的,楚知默怎么能就那么死去!
不是的!
不会的!
理智被无尽的悲伤和那点仅剩的希望来回拉扯,她几乎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行!
葬礼那天,她真真切切地趴在了棺材上,虽然她的力气不大,可在她摸上棺材的那一刻,她有种直觉,这棺材里面是空的,
不会有错的,
从小到大,她的直觉一向最准,她坚信,里面一定没有尸体,就算有,也一定不是楚知默的!
除非亲眼看见,否则她绝对不会相信,楚知默真的不再人世了!
孟南湘抬起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西掖门,长信宫西侧的昭华宫突然窜起明火。
起初只是窗棂缝里漏出的橘色光团,像宫妃不慎打翻的烛台,转瞬便顺着廊下悬着的鲛绡宫灯舔上飞檐。
檐角的铜铃在火舌中熔化,滴落在青砖上溅起细碎的火星,惊得檐下宿雀扑棱棱撞进漫天浓烟里。
“走水了 ——!”
值夜内侍的嘶吼刺破禁城的寂静,惊醒了沉睡的宫苑。
巡逻的羽林卫提着水桶奔来时,雕花窗扇已噼啪作响地塌进殿内,明黄色的帐幔被火卷着腾空,像条燃烧的游龙掠过庭院。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夹杂着宫女太监的哭喊,透过灼热的空气传到百米外的回廊。
问询而来的宫女太监抱着铜盆往火里泼洒,却被反卷的热浪逼得连连后退,水花落在青砖上瞬间蒸成白雾。
掌事嬷嬷扯着嗓子清点人数,发间的金簪随着急切的动作摇摇欲坠,目光扫过殿门时突然僵住,
愉嫔不在这里!
“里面还有人!愉嫔还在里面!”
两个年轻侍卫对视一眼,毅然顶着浸湿的棉被冲进火海。灼热的木梁在头顶吱呀作响,不时有燃烧的木屑落在肩头,呛人的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太晚了,没救了!
楚知默拢起了衣衫,站在窗边,听着纷纷扰扰吵个不停的外面,蹙起了眉头,她隐约听见了有人喊走水了,
她将赵齐唤了进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齐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将昭华宫着火的事,告诉了她,
楚知默瞬间拉下了脸,是孟南湘的宫殿着火了?
她没有犹豫,让赵齐出去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底不自觉地抖了抖,
眼前满是昭华宫内,孟南湘满怀爱意望向她的模样,
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毁了孟南湘的一生,决不能让她就这么葬身火海!
楚知默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忐忑,望着映在纸窗上的火光,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内再次被打开,
她心中一震,以为是赵齐回来了,想都没想起身迎了上去,
可当她走近,看清进来人的脸时,楚知默蓦然愣在了原地,
进来的人不是赵齐,而是穿了一身太监服的孟南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