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长街之上,沈怀卿突如其来的靠近和那句意味不明的“好久不见”,让阿玉心绪纷乱了好几日。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与帝王身份格格不入的狎昵与偏执,都让她感到陌生又心悸。他最终并未过多纠缠,在她羞恼的瞪视下,如同出现时一般悄然消失,只留她一人对着喧嚣过后空荡荡的街口发愣。那份强大的、不容抗拒的掌控力,与平日里耐心教导她法术的沈怀卿判若两人。
时序入秋,庭院里的梧桐开始大片大片地飘落黄叶,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阿玉坐在窗边,看着丫鬟们清扫满地的金黄,心思却飘到了昨夜。
昨夜戌时,沈怀卿如约前来教她一个名为“凝水成冰”的小法术。他讲解得依旧耐心,演示时,指尖萦绕的寒气将茶盏中的水瞬间凝结成剔透的冰花,美不胜收。
然而,就在他准备牵引她的灵力运行周天时,异变陡生。
他的手指骤然变得冰凉刺骨,不似活人。阿玉惊愕抬头,竟见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本清润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猩红,那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暴戾的烦躁与痛苦。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周身气息起伏不定,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沈怀卿?”阿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触他的额头。
她的手尚未触及,却被他一把紧紧握住。力道之大,让她微微吃痛。但他很快就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后退一步,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无妨,”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避开了她的探究,“方才……只是运功有些岔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后也恢复了正常。但阿玉心中却埋下了一颗疑虑的种子。他那瞬间的异常,不像是简单的运功出错,倒像是……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不受控制的、危险的灵魂。
她正出神地回想着,忽闻前院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隐隐有香烛的气息随风飘来。小莲急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激动:“小姐!小姐!宫里来宣旨的仪仗到府门前了!老爷夫人让您赶紧去前厅接旨!”
阿玉心头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整理了一下衣裙,随着小莲快步走向前厅。
顾府中门大开,香案早已设好。顾骞、王夫人、顾明成以及府中有头脸的仆从皆已神色肃穆地跪伏在地。一名身着内侍省官袍、面容白净威严的太监手持明黄卷轴,立于香案之前。
“……咨尔顾氏,乃承安故臣顾骞之女。毓质名门,柔嘉成性,秉德恭和,仪态万方。今仰承皇太后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茂。嗣膺戬谷,永流淑慎之声。钦此!”
冗长而文雅的诏书念毕,整个前院落叶可闻。
皇后?
阿玉懵了,怔怔地跪在原地,直到母亲在一旁轻轻拉了她的衣袖,才恍然叩首谢恩:“臣女……接旨,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将圣旨恭敬地交到顾骞手中,又说了些恭贺的场面话,便被引去偏厅用茶。
旨意一接,府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复杂。
顾骞手持那卷沉甸甸的圣旨,眉头紧锁,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他将圣旨供于祠堂后,便与顾明成一同进了书房。
“父亲,此事……”顾明成率先开口,语气沉重,“陛下此举,未免太过突然。阿玉她性子单纯,如何能适应那深宫内院?”
顾骞在书房内踱步,窗外的秋光映照着他鬓角新添的几缕白发。“天威难测。新帝登基,根基未稳,急需拉拢旧臣。我顾家虽非顶级门阀,但在军中和清流中尚有些声望。立阿玉为后,是最快稳定朝局、安抚人心的方式之一。”他叹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我顾家便被彻底绑在了新帝的战车之上。福兮祸所伏啊。”
“可阿玉她……”顾明成想起妹妹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心中忧虑更甚,“那皇宫看似富贵已极,实则是天下第一等的牢笼。倾轧算计,防不胜防。以她的心性,我实在担心。”
“担心又有何用?”顾骞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圣旨已下,便是金科玉律,无可转圜。如今只能期望,陛下对阿玉,能存有几分真心,而非全然是利用。”
与此同时,王夫人将阿玉搂在怀中,眼眶微红。她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我的儿……那宫里,规矩大,人心深,往后……万事都要自己留心了。”她想起女儿自幼体弱,被全家如珠如宝地呵护着,如今却要独自去面对那莫测的未来,心如刀绞。
阿玉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着那份浓浓的不舍与担忧,心中亦是乱成一团。成为皇后?与那个时而温柔、时而疏离、时而又会流露出可怕一面的沈怀卿,朝夕相对?她想起他教她法术时的耐心,想起他偶尔流露的脆弱,也想起昨夜那令人心悸的瞬间。
这突如其来的命运,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罩住。窗外的秋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飞过天空,带着一种身不由己的飘零之感。
而她腕上的流月镯,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微光,仿佛在无声地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