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见三家家人还算分得清是非,尤其是高家人,真相揭穿后终于没有再狡辩,他神色终于好看了些,手上把玩着摔坏的砚台,一边道。
“之所以叫你们来,一呢,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把这是非,当众断一断,以免有不知情者乱传,造成同窗们议论纷纷,严重者,同窗之间也可能形成勾心斗角之风,影响学业!”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儿,没有不点头赞同的。
老先生继续道:“第二,就该说到个人品行问题,你们也知道的,我白砚清最重个人德行,只要是好孩子,哪怕家中贫困,一年送几两猪肉当束脩,意思意思,我也愿意倾囊相授!但若是品行不好,哼!哪怕黄金万两,我也不肯让他入门!可今日,偏偏就有人品行有问题!”
说完,老先生转头,看向离他最近的傅东阳。
“首先是你!阿阳!”
听到老先生点自己儿子的名字,那贵妇人转头,神情严肃的看向身边的少年。
村民们也不由自由的看过去,眼神有些不悦。
而原本沮丧又丢脸的高家人,终于也有了看戏的神情,转头幸灾乐祸的看着傅东阳。
而被点名的傅东阳,却是满脸不解,他转头,坦然看向老先生:“先生,您说我品行有亏?”
老先生严肃看向他:“怎么?阿阳以为东西不是你偷的,此事你便做得好了?那我问你,我让你去我书房拿书来,你进到房间,看到高从先鬼鬼祟祟在里面,为何直接点明,还和他吵起来?嗯?”
傅东阳高傲扬起头颅:“先生,捉贼拿赃,我行得端,立得正,眼见不平之事,自然要说出来,就算闹到官府,我也是不怕的!这和我品行有何关系?”
老先生声音沉稳,如大吕洪钟:“你过于冲动!看到不平便冲出去,结果让自己陷入被污蔑的境地,还说自己品行没问题?”
傅东阳不服气:“冲动怎么算是品行有亏?顶多算思虑不周,更何况,现在我已自证清白……”
结果话未说完,贵妇人便神色严肃的打断了他:“东阳!先生说话,不可顶嘴!顶撞先生,还说自己品行无亏?再者,谨于言而慎于行!这话母亲都说腻了,你竟也记不住?你忘了你父亲的劝告了?”
傅东阳还是不服气的,但他看到母亲冷了脸,又提到父亲,他动了动薄唇,最终没有再开口,只是那脑袋始终不肯低下。
贵妇人见状,不悦上前准备再说他,不想却被老先生拦住。
贵妇人:“先生……”
老先生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上前,拍着傅东阳的肩膀道。
“我知道你不服,但做人当有智慧,你路见不平,勇于挺身而出,自然无错,但你还可以做得更好。像方才的情况,你应当想一个办法,既能稳住对方,不让对方有机会污蔑于你,又能揭露对方本质的法子,才是你应该当做的,你可明白?”
傅东阳听着,起初还是不明白,直到他看着老先生眼底的深意,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高傲竟渐渐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了然和沉重,半晌后,他终于□□肩膀,恭敬朝老先生行了个礼。
“先生,学生明白了。”
老先生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明白就好,你一向是个好孩子,记住,且学且悟,不可纸上谈兵!”
说完,老先生转身,看到眼巴巴看着他的其它学生们,他神色一凛:“还有你们,助纣为虐,德行大亏!再有下一次,你们也不必来学堂了!”
在场很多学生的家人也在围观,看到老先生骂完傅东阳,又开始骂他们的孩子,他们生怕老先生一气之下,不教自家孩子们,顿时从看热闹变得紧张起来。
再看自家那不争气的孩子们,被骂了,一个个呆若木鸡,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他们顿时又气又急,暗骂孩子们不会做人的同时,赶紧上前押着自家孩子向老先生道歉,并逼着孩子们说,保证下次不可再犯云云。
孩子们听话的,自然做得有模有样,但也有不愿意道歉的学生,则被其家人按着头作揖认错。
于是,一时间,现场闹轰轰的,教导声,训诫声,道歉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直到老先生挥了挥手,让家长们不必如此,再罚所有学生都写五十遍《千字文》,学生家人们才安下心来,各自叮嘱自家孩子一番,才退出旁边继续看着。
老先生见状,十分满意点了点头,等家长们安静下来,他才转头,神色凌厉的看向被张丽书抱在怀里的高从先。
“至于你,高从先,若说傅东阳和学生们德行有亏,那你更是罪大恶极!你可知错!”
听到老先生的话,原本看戏的高家人立即变了脸,高从先更是脸如菜色。
高成新一看,自家孩子也傻傻的呆在原地没有动作,他气得一把打在他儿子头上:“没用的东西,先生问你话呢,哑巴了?”
面对盛怒的父亲,高从先被打也不敢叫屈,只得捂住被打痛的脑袋,心不甘情不愿的抬头:“先生,学生知道错了!”
老先生冷哼:“嘴上说知错了!要是真知道错,又怎会委屈?露出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来!”
高从先被说中心事,心中一震,但嘴上还是委屈否认:“我没有!”
“没有?”老先生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不是没有,你只是不甘罢了。你是不是好奇,自己方才污蔑傅东阳的说辞天衣无缝,我看起来也相信了你,为何最后会相信凌家姑娘的话,认定你是那贼人?”
高从先还是不语,但神色明显多了几分好奇,杏仁眼抬起,不时看着面前的老者。
老先生扫了眼他的神情,摸了下黑灰的胡子,中气十足道:“因为,傅东阳之所以出现在书房,正是我让他拿我的书和砚台给我,他又何需偷?我信凌家姑娘的话,不过是顺着她的话处罚你罢了!”
高从先听了,终于杏仁眼,震惊看了看老先生,又看了看傅东阳,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可姓傅的并没有说这一点儿。”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底牌,自然是要最后才拿出来!又或者,他想给你留一个颜面!”
高从先再次震惊看向傅东阳。
傅东阳感觉到高从先的打量,他冷哼一声,低头假装整理着自己的袖子。
老先生将傅东阳的反应看在眼里,浊眼闪过一丝赞赏,却在看到高从先时,又竖起眉眼。
“可是你呢!你身为学子,偷窃不说,还污蔑他人,事发当时,我特地支开其它学生,只叫你和傅东阳对质,便是给你机会,没想到你却得寸进尺,连无辜的凌家姑娘也要攀咬,此等作为,还想去参加科举,你配吗?”
最后几个字,老先生声如洪钟,不仅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高成新听到“你配吗”这三个字,更是吓得脸色苍白。
他有一种预感,老先生是不想教他儿子了,前程将断!
思及此,他顿时浑身发冷,想也没想,他便“噗通”一声,跪到儿子身边跟老先生求饶。
“老先生,我家从先年纪还小,一时迷了心窍,才做下这等错事,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千万不要将他赶出学堂啊!”
张丽书见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也赶紧跪下来哀求:“老先生啊,我们家从先打小跟着您启蒙,早出晚归的,好不容易才熬到现在,有机会参加科举,您可要心疼心疼他,不可断了他的前程啊。”
老先生冷哼:“我断了他的前程?里长夫人,难不成他偷窃,污蔑他人,是我教的?”
张丽书一愣,赶紧摇头想反驳,然而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高成新赏了后脑勺一巴掌。
“无知妇人!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骂完妻子,高成新再揪着自家儿子的耳朵:“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跟先生承认自己的错误,你还想不想参加科举了?”
而高从先早就被老先生的话给吓坏了,如今被父亲揪着耳朵,他哪敢再放肆,赶紧磕头认错。
“先生,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嫉妒姓傅……不不不,是傅东阳,我不应该嫉妒他长得好英俊又有钱,又得同窗们喜欢,就偷了您的砚台跟同窗们炫耀,更应该在悄悄放回砚台之时,被傅东阳看到后,反而污蔑于他,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完,他赶紧转过头,跟傅东阳也磕个头。
“方才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说完,他也不等傅东阳有所表示,就转过头来看向老先生:“老先生,我真心悔过,求您原谅学生一次吧!”
高成新见状,这才满意了些,跟着儿子一起跟老先生磕头,一时间,一家三口像做错了的孩子一样,卑微伏在学堂前的泥路上,不顾脏污的尘土,一心只想求老先生原谅。
但老先生却不为所动,他眼睁睁地看着三人磕头,不说话,也没有表示,直到三人的脑袋,因为磕沙子磕得破了些皮,四周的村民也从开始的不屑,生气,变成同情,有人带头出来为他们求情,老先生才低下头来。
“哼!高从先,你说你知道错了,头倒是磕得久,可你好好想想,你真的认识到自己做错了吗?你是不是漏了什么?”
高从先一愣,赶紧回想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对,倒是高成新反应最快,他犹豫了下,再次对自家儿子发难,抬手又是一巴掌!
“蠢货!你还冤枉了凌家姑娘,你道歉都能漏掉人数,你读的什么书!”
高从先没由来的又吃了一巴掌,脑袋嗡嗡的,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张丽书心疼儿子,见状搂过儿子帮腔:“你就知道打人,之前你在村中间也带头欺负了凌家人,把人家的东西扔河里,也没见你诚心跟人家道声歉!”
被自家人拆台,高成新脸色难看至极,恨不能上前打人,可看到自家妻子将儿子护得紧紧的,村民们和老先生也都看着,他哪怕为了儿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转头命令儿子,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还愣着干嘛?赶紧跟凌家姑娘道歉!”
高从先哪敢不从,上前恭敬的跟凌婉兮作了个揖。
“凌家姑娘,方才是我不对,还请你原谅!”
凌婉兮对高从先的印象很不好,见状,她没有任何回应。
她在药仙给的一些消遣的书上看过,道歉是对方应该的,但原不原谅,是她个人的事儿,反正她对这个偷东西的贼印象很不好,她暂时不想回应。
高从先见状,便有些尴尬。
倒是凌世勋见了,觉得女儿做得不妥当,赶紧过去教育她。
“兮兮,不可以没有礼貌,人家真诚道歉了,你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其它凌家人也一起劝她。
凌婉兮却不服:“阿爹,人家哪是真诚跟我道歉,那是为了他的前程道歉!”
凌家人听了,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凌婉兮说的是事实,他们听起来也觉得十分解气,但看破不说破,怎么能当面拆人家的台呢,以后还要不要同一个村子相处了?
章少英还上前拉过女儿教育:“兮兮!你别胡说,你又不是人家,怎知人家不是真心道歉?不可随意揣测他人!”
教育完女儿,章少英赶紧看向高从先:“抱歉,我女儿比你还小,她性子冲动,不懂礼数,你别放在心上。”
高从先听了,既尴尬又不服,表面上不作声,但看向凌婉兮的表情,却透着一股不爽,他想了想,刚想张口说,既然知道错了,也应该向他道个歉,他也好挽回点面子,不想这时,老先生却走过来,拍掌道。
“有话直说,有勇有谋,还有自己的规矩分寸!凌家姑娘!你真不错!我就喜欢这样有傲骨的人!”
说完,老先生满意打量着面前的姑娘,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凌家人,突然抚着冉须问。
“十一岁,虽年龄有点大,但从你之前的表现来看,想来是个胸中有文墨的人,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弟子?”
此话一出,不止在场的人,就连凌婉兮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