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儿户部现审处一连串的动作和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搅得几家心里都没底儿,黄家便出面牵头,将出现塌楼事故的九家全邀到了醉贤楼议事。
九家里要论楼房的规模大小,财力的雄厚程度,除黄家的汀芷湾外,当属盛世嘉园,但论眼下最要紧的背景关系,人脉消息,却是贾小大人祖母邢夫人的福安家园,于是众人皆让王善保坐前排。
王善保自家人知自家事,哪里敢应,再者他一个陪房奴才,哪儿敢坐到薛蟠前面,于是又让。
几家里除锦绣园明摆着身份最低外,都各有背景,来人里有管事,也有东家或少东家亲自过来,不好序座,黄家于是叫人抬了明月楼里那样的圆桌来,勉强含糊了些尊卑,围坐了。
今日的来意众人皆心知肚明,不必酒过三巡,只上齐了酒菜,便叫酒楼的伙计关门,都退出去,不叫不进来,一巡酒后,便直指主题。
“那份协议诸位应当都听说了吧?”
有听说了的,也有听说了,但并不确定真伪和完整的。
为确保几家信息一致,黄又礼示意锦绣园的东家复述一遍。
待锦绣园复述过后,在座的或皱眉思索,或低头饮酒,或同邻座私语,或笑呵呵的瞧热闹,谁也没有开口表态。
黄又礼瞧了一圈,先问王善保和薛蟠,“薛大爷和王管事近水楼台,有什么消息没有?”
王保善看向薛蟠,薛蟠正是那个笑呵呵瞧热闹的。
薛蟠吊儿郎当的笑道:“我没什么消息,我也不用打听什么消息,荞哥儿这阵忙得很,我不与他添麻烦,他叫我安心,我就安心,他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这话里透出的亲近,叫在座的人都有些吃惊。
他既然已经得了准话,有了主意,还来赴今儿的酒席做什么?
是来表态透消息,还是为那位小大人探听消息?
黄又礼看向王善保问说:“福安家园也是如此?”
“啊,啊。”王善保含糊着应了。
黄又礼殷勤的替薛蟠斟酒,“薛大爷,方才锦绣园说的那个协议上,有许多要紧的地方没有说明,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比不得贵二家,和贾小大人有亲,心里实在不安,还望薛大爷能透露一二,叫我们也能睡个好觉。”
好几个人跟着应和,薛蟠十分受用,稳坐着领受了黄又礼倒的酒,“我真不知道,你们说,荞哥儿都叫我安心了,我再追着问,那我成什么了?我真不知道,你们问王管事吧。”
王善保忙道:“薛大爷都不知道,我一个下人奴才就更不知道了。”
薛蟠三杯酒下肚,早已忘了情,哈哈大笑道:“不是听说大太太问过好几次?”
王善保尴尬的笑回道:“大约是哥儿有什么别的安排,太太怕我嘴不严,就没和我说。”
薛蟠笑容带着戏谑,幅度极大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也是真不知道。”
黄又礼带着笑来回看了会儿二人,品出了点儿味道。
就着薛蟠前头的话,闲话般道:“小大人这阵子是真忙,文书卷宗堆满案头且不说,还要安抚各楼房处闹事的百姓,听说今儿都散衙了,那边还在叫人进去,唉,都是我们的不是,累得大人如此辛劳,不知大人有什么喜欢的没有,也好叫我们略尽心意。”
薛蟠笑道:“他最爱有古时的青铜器。”
有几家心机浅的,立时面上就露出了异色。
他们虽喜贾小大人是个能用银子交好的知变通的官员,不似非要喊打喊杀,拿他们挣名声的硬石头,但旁的官员要好处,不过刮皮割肉,他却是连骨头也要嚼了去,倒像是在戏弄人似的。
黄又礼又殷勤的添了酒,笑说道:“我们也想孝敬,但青铜器实在难寻,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别的爱好没有。”
薛蟠道:“他喜欢玉摆件,喜欢有年纪的老物件。”
黄又礼点点头,普通些的不过一二千两银子就能换来,顶好的珍品也不过万两,倒很合适。
有前次就送了薛蟠所言之物的问说:“不知大人对玉摆件有什么讲究没有,上回小大人得官,小大人像是不大喜欢。”
薛蟠原就不懂委婉,这会儿被众人捧着,就更是直白,笑道:“你是说荞哥儿说他分文未取的事儿?”
问话人尴尬的笑拱手道:“还请薛大爷指点。”
薛蟠哈哈笑道:“你们直接送到府上,他何止一个铜板没见着,怕是连你们的名字都没听说,怎会给你们留面子。”
这……果然是他们犯了忌讳而不知,根本没有把礼送到,也难怪小大人游街打出那样的旗子。
当下,在座的除王善保外,都越发奉承起薛蟠来。
薛蟠很快就喝得醉了,说话更加不过脑不讲究,连贾荞两次被邢夫人逼得病了的事儿也吐露出来,叫王善保窘迫得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突然听到楼下传来好大的动静,隐隐听到有人在喊什么‘贵妃’‘国公府’‘国丈’之类的话。
薛蟠听得声音有些耳熟,醉醺醺的起身推窗往下看,见是茗烟被酒楼里的人架到了大门外,正蹬着腿叫骂。
薛蟠冲楼下喊道:“茗烟,你怎么在这儿?宝兄弟也在?”
黄又礼的管事看向少东家,黄家和醉贤楼的东家有几分交情,可要去招呼一声。
黄又礼几不可见的摇摇头,他今儿听出来了,荣国府里的水深得很,袭爵的长子被赶到了府外单过,次子反住了正房,这位被荣国府上下捧在心尖上的次子的次子,同那位长子的长孙,要说没有龌龊,他无论如何也不信。
若是人后,他不介意帮一把,结个善缘,但在必定能传到那位心机深沉的小大人耳里的人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薛大爷,”茗烟瞧见薛蟠,挣扎着要下来。
酒楼的伙计们见楼上的客人开口,也放下了他,只还是站在他面前,若是楼上的客人请他上去,他自可以去,但要去园子,还是不成。
茗烟整了整衣裳,也不往里进了。
仰着头回话道:“我们爷和冯大爷在后面吃饭,吩咐我在这儿等人。”
薛蟠道:“你等你的人,怎么还同人闹起来了?”
茗烟笑道:“这不是久等不到,火气大了。”
薛蟠笑啐了他一声,“好小子,比你们爷气性还大了。”
遂不再管他,叫了伙计进来,想问宝玉在哪处,那伙计早在薛蟠叫住茗烟时得了吩咐,只劝说,爷醉了,这里正陪客呢,那两位爷那边也有客,倒不如改日再见。
那几家一则还想再问他消息,二则不愿在这会儿掺和进人家家务,也跟着劝。
薛蟠想想也是,就被哄了回去。
却说茗烟为何不告诉薛蟠自个儿在等贾荞,自有他的几分心思。
一则不愿在外太给贾荞面子,二则他好有理由顺势躲开,叫贾荞过来时,自个儿去寻酒楼伙计问路,没了自己作证,只怕他还要好等一会儿,等伙计先去问过了爷和冯大爷,再出来引他进去,如此也能好好儿下一回他的脸面,叫周盛来富几个没脸再同他叫嚣。
茗烟自以为得计,又佯怒骂了几句,才方去了,哪晓得会生出后头的事。
后被人蒙脸揍了,又怀疑是酒楼的人动手,更不敢回来,只去寻李贵他们。
再说薛蟠这里,只吃酒菜哪里尽兴,少不得又转到都城有名的妓院锦香院去寻乐子。
等终于陪好送走了薛蟠,几家又各自关起门来,商量自家事。
今儿这场宴请,要说有收获,关于协商上那些没写的要紧地方,还是一无所知,可要说没收获……
黄又礼道:“先让人去打听打听,只打听要紧的几处就是,虽说那薛蟠不像是个有城府的,但还是稳妥行事的好。”
上次送礼,就是教训。
荣国府门房下人的嘴再好打开不过。
才不到二十两银子,一个时辰不到,就有小厮回来回话。
“爷,打听清楚了,那府上之前是长房的二奶奶,贾小大人的母亲管家,现是二房的大奶奶管家,听门房说小大人到户部做官前,日常出入都走东南角的小门,那小门进去就是贾小大人的院子。”
这消息细得叫黄又礼都吃了一惊,“我原以为那府里有那么一个不着调的亲戚,就,没想到,是整个府里都没规矩。”
小厮笑道:“还有一件,爷听了更要吃惊。”
“那二房的政老爷,上过折子请皇上罢免小大人的官。”
“这……”黄又礼愕然无语,而后摇头失笑,这事儿要放到他们家,就是他庶出的弟弟得了前程,他也只有助他的。
之后再听说,长房邢夫人是填房,并不是小大人的亲祖母,也果真把小大人逼得病了两回,并不是要问什么消息,而是逼小大人拿银子,再赦老爷一味爱玩女人,从不管儿子孙子,心有不顺,只一顿棍棒加身等诸多荒唐事,也不如何意外了。
管事听罢,打发了小厮下去,又生出新的烦恼来。
“爷,荣国府送不得,赦老爷那府里也送不得,咱们这心意,要怎么叫小大人知晓?”
黄又礼也正想这事儿。
“送到小门那里?不成,太显眼了。”
管事道:“不若送给小大人的父亲琏二爷?倒没听说他父子两个感情不睦,小大人是独子又是长子,送他父亲与送他无异。”
黄又礼想了一阵还是摇头,“你也说了,他是独子又是长子,年纪这样小,之前福芦园的事儿,怎么不叫他父亲来做,若是他父亲来做,正是壮年,又有官职,能得的前程不比他好?”
两人商量了一阵,又一个个否了,正想着不若退一步借薛蟠的手送礼时,突然黄又礼一拍额头,笑道:“我明白了,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我就说他爷不疼爹不爱的,哪来这么多银子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次日早,黄又礼就叫人备了车,带了礼,往福芦园物业处,师爷报名的地方去了。
但如黄又礼这般想得细想得深的人不多,大多只想到贾琏这一步,倒叫贾琏发了笔不小的财,之后又引出些故事来,暂且不提。
只说黄又礼这边赶早过去送礼,碰到了一个熟人,盛世嘉园的少东家戚茂。
两人相视而笑,互相见礼,彼此言语试探了一番。
虽说都是能在外独当一面的少东家,但戚家在广西那边颇有些官家背景,比不得盐商黄家的一拳一脚打拼的本事,黄又礼佯装自个儿有内幕消息,诈出了戚家真有内幕消息,哄他说结成同盟,互换信息,就把戚家的消息骗了出来。
尽早的主动签约有好处,有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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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薛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