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也有自个儿的盘算,陆老爷子有些吭哧道:“那他们赶工建的房子,建得不好,又塌了怎么办?”
尤其是交房后塌了,他们更难伸冤。
贾荞道:“这是一个问题,所以……”
贾荞示意何守恒注意记录,何守恒微愣,这么一桩好了的案子,难道还能写出多长的卷宗。
不过为了对小大人表示尊重,何守恒还是郑重的提了笔。
贾荞道: “你们的第一个诉求,可以衍生出三个问题。”
何守恒神色轻松,手腕极其流畅的几转,一行工整的蝇头小楷便将贾荞所言记录下来。
“一交房时间逾期的问题,如今锦绣园显然不能如期交房,既然逾期违约,给业主的生活造成不便,就应当赔偿,那么这里又生出两个小问题,赔偿多少?逾期多久?总不能叫他们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何守恒隐隐觉出不妙。
陆老爷子四个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到底是做大人的,想得比他们周全。
贾荞接着道:“我认为逾期的长短应当与赔偿的金额相联系,逾期越久,赔偿越高,比如三个月内当赔偿多少,三个月到五个月内又当赔偿多少,毕竟百姓的诉求是想要拿到自个儿的房子,如此分段设定,逐级提高,可以督促房产商尽快履约交房。”
是是是,太是了!
陆老爷子重重点头,他们完全没想到房产商还能使出无限延期的无赖手段。
当下,愈发聚精会神听贾荞说话,连局促畏惧都忘了。
何守恒运笔快得顾不得抬头。
“具体的赔偿金额如何定,什么时候支付,如何支付到每户人的手上,种种细节,等我同你们大致谈好框架,再请锦绣园的房产商过来,由你们、房产商和户部的主事大人三方坐定,一同商议,这里暂且不论,我只说这里又生出一个新问题,若房地商无力支付赔偿,应当如何?”
“是啊,要是他们说没钱怎么办?”陆老爷子四个跟着着了急。
“那肯定是不想赔钱,骗咱们的!”
“你说是骗就是骗,人家不认怎么办?”
“那咱们就堵他们家门口去?”
“你知道他家在哪儿?”
“那又堵锦绣园?”
何守恒的脸上划过一抹痛苦。
贾荞慢声道:“诸位再堵到锦绣园去,就是嫌我这差事没办好了。”
四人回过神来,连忙收声。
陆老爷子示意那个说要堵门堵锦绣园那个汉子起身,双双跪到贾荞案前磕头,“大人,是我们慌了神,说错了话,求大人饶过这回,大人一心为我们做主,为我们事事周全,我们都听大人的,求大人饶过这回。”
见那两个坐着的也要起来磕头,贾荞道:“起吧,下回不要再这样冲动莽撞了。”
“是是,大人教训得是。”
两人入座,贾荞接着道:“关于房产商出现无力支付赔偿的情况,百姓很难给予有效的催收保障手段,那么这件事,就应当由衙门着手来做,这事儿,我得再理理,你们放心,我既然提出来了,就不会放置不管。”
陆老爷子四个都点头,“放心,我们放心。”
若是别个官员说这话,他们心里肯定犯嘀咕,但小大人说这话,他们心里就安稳得很。
“我们再说第二个问题,房子的质量问题……”
何守恒看着左侧快要拖到地上的纸,揉了揉手腕,苦不可言。
贾荞几个说得认真、记得认真、听得认真,没有发觉今儿屋外格外安静。
户部的分司最多,这两排相对的长长庑房,不全是现审处的人,还有许多对外往来较为频繁的分司,比如捐纳处总有过来攀关系找门路的人,就是他们现审处,也时有刑部官员过来会同审案。
但今儿,至少贾荞的屋子附近,过于安静了。
周盛听出屋里离结束还早,朝潘又安努了努嘴。
潘又安进屋里去添了一道水,再出来站好时,周盛跑去解手。
听到脚步声,贾荞流畅的语速微微一顿,又继续往下说第二个问题下的一二三四五点。
陆老爷子一行人的到来,看似除利益双方外无人在意,但其实很多人都分心注意着。
这一场非是锦绣园一家之事,还关系着京城如今和往后的大大小小的房产商,能经营房产的商人都是有些实力的,而朝廷各部要论哪一处同富商的关系最多最深最广,非户部莫属,只在户部挂名的皇商,就能拉出老长的名单。
可以说要不是贾荞敞着门办公,门口又有周盛和潘又安站着,今日他门前得有不少人‘路过’。
周盛跑到茅房,刚解下裤子,就有人来同他搭话。
来人二十来岁,穿着还算得体,虽然没穿官服,但在户部行走的,不定是哪位大人的小厮幕僚,周盛还算客气。
“这位小哥瞧着有些面善,你是,那位贾小大人的小厮?”
周盛点头:“对。”
五岁的大人谁不多瞧几眼,这户部里他不认识的人多得是,但不认识他的却少。
“我是北档房的马进才,小哥怎么称呼?”
两人通了名讳。
马进才道:“这天可真冷。”
周盛点头:“是挺冷的。”
马进才笑道:“周小哥也觉得冷?不是说贾小大人的屋子暖和得大毛衣服都穿不住?”
周盛道:“我们大人的屋子自是暖和,只是我们这些伺候的,总不能和主子一块儿待在屋里。”
马进才惊讶道:“小大人的规矩这样大?可我瞧上午那位小哥就是在屋里伺候的。”
周盛道:“要是没事儿,自然能待屋里,也方便听吩咐。”
马进才静等着他往下说,不想周盛只说到这儿就顿住了。
见周盛提了裤子要走,马进才忙道:“所以小哥是领了吩咐在门外守着?”
周盛不耐烦皱眉,压着脾气回说:“我们大人不喜欢屋里的人太多,就那么一间小屋子,要烧碳,再有那么多人说话呼吸,多少废气,我们大人不喜欢,就这样,我先走了。”
马进才忙跟着转出来,赔笑道:“哥儿别动怒,我就是瞧哥儿人品长相都比上午那位小哥胜出许多,见他屋里待着,周小哥反倒在外挨冻,有些奇怪罢了。”
这话周盛听着舒坦,眉目舒展开来,笑看了他一眼,放慢脚步,愿意同路多聊几句了。
马进才笑道:“小哥平素有什么爱好?”
周盛嘿嘿笑道:“喝酒吃肉,耍牌赌钱,骂人干架。”
马进才的笑容僵了一瞬,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周小哥是唬我呢?”
周盛哈哈笑道:“哪个唬你了,我唬你做什么?”
马进才道:“小大人他……”
周盛道:“我们大人不是那些个古板的,不管我们休假的时候做什么。”
“这样啊,”马进才笑道:“我虽不能陪小哥耍牌,不过倒认识几个乐于此道的朋友,我知道有一家的羊肉锅子做得很不坏,哪天小哥不当差的时候,我请小哥去吃,介绍你们认识,以后在衙门里也多几个说话的朋友。”
周盛笑应了。
说话间走到了贾荞屋子附近,周盛住脚一拱手,马进才回礼,两人各自别过。
潘又安瞧着马进才的背影不见,挤眼问周盛那人是谁。
周盛双手插到袖筒里,嘴角往下撇了撇,张嘴无声道:傻子。
还以为他自个儿掩饰得很好,早跟哥儿一起建福芦园的时候,这些个招数嘴脸他不知经过了多少,那些商贾衙役贱民,可比他放得下身段。
潘又安遂不管了。
要说户部衙门里是安静的观望、迂回的打听,那南北两城里就是轰轰烈烈的热闹,甚至因为一回生二回熟的缘故,人员聚集得比上次还要快还要多。
仍旧是前后各两个骑马扛幡的,坠着的金子也是昨儿那几串,再有两个敲锣打鼓的,两个沿街撒钱的。
昨儿下午那场热闹的记忆还新鲜着,好些人闻声就涌到了街上。
是小大人又来撒钱了?
我看到好几个眼熟的。
不是不是,布幡上的字变了。
不待他问写的什么,赵贺大声道:“招募师爷,招募精通刑名、钱谷、挂号、书启、征比的师爷各一个,有意者到福芦园报名,不看性别,不论贵贱,不管功名年龄,甚至残疾,只论才干,有才有志者皆可报名参加!”
头一个“不”字就惊到了人,什么意思,女师爷也行?残疾的也要?
那几个布幡上写了这么多字?
不是不是,布幡上写的是获胜录用者得一套房、一辆马车、月银十五两起,上不封顶。
我的天爷,果然能巡街的都不是小事儿。
不说房子和车马,六七品的朝廷官员的年俸才不过一百二十两左右。
好些没门路的举人瞧罢,都扼腕自个儿没专精一道。
又有人问,哪位贵人,这样大的手笔。
一个师爷就要几千两银子,五个师爷就是上万两白银了。
这话许多百姓都能答,那位建福芦园的五岁就当官的贾小大人啊!
今儿之前,各塌房的楼盘处有业主聚集和房产商对抗,有衙役看着不让械斗,还有许多百姓围观瞧热闹,可今儿要么被安抚住散了,要么去商量选业主代表提诉求,要么在户部衙门打听消息,就是不放心的也只在楼盘门口站站走走,不吵不骂不闹的,哪里及得上游街这处的新鲜有看头。
再有福芦园从七楼垂下来的朝着四面八方的六条巨大条幅,朋来酒楼和四方酒楼的舞狮和戏台,三处高挂的大红灯笼、漫天撒出的铜钱利市,牢牢的把普通百姓的目光全吸引了去。
跟着游街的队伍捡铜钱,在福芦园、四方酒楼、朋来酒楼三处来回看来瞧热闹,热火朝天的谈论各处的热闹,谈论稀奇古怪师爷招募,谈论丰厚不凡的报酬,再鼓动身边能试一试搏一搏的人赶紧去报名。
游街罢,还有忙着扯布买衣裳买书走亲戚的,气氛堪比过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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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又见游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