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跟着贾荞到户部衙门坐班的是来富,方文兴仍旧到梨香院查邸报,那么几大箱子邸报,非一时半刻能看完理完。
知贾荞这一阵子要忙着平息各塌房楼房与百姓的争端,胡大人并未安排别的公务给他,贾荞上午打发了圣草堂来的人和礼,看了与楼房相关的几个大案卷宗,还未看完,又看赵伍提交过来的方案。
送走孔大人,贾荞同来富道:“让人查查礼部郎中孔叔青的履历,不必着急回来。”
“欸。”来富眼珠子一转,出了衙门,找到在茶铺喝茶取暖的包铁,让他跑一趟传话,又打包了几张热炊饼,施施然的回到户部,去找张大中几个闲聊。
贾荞看罢赵伍写的方案,又问了几处细节,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笑道:“想得很周全。”
赵伍咧开嘴,脸上头一回露出符合他年纪的笑。
“商量了一夜?”
赵伍点头道:“是,时间太紧,只想好了怎么把消息传遍京城,和报名参选的一些章程,还没想好后期去哪里找题目,还有评定的方式。”
“只一夜,能想好一样就不易了,不着急,慢慢来。”他目前急用的,也就是头一样而已。
“是。”赵伍笑应了。
哥儿能高升,他们都高兴,但随之而来的也紧张,随着哥儿身份越来越高,他身边的能人也会越来越多。
赵伍从前心气就高,只是碍于出身和功名所累,谋不到好前程,如今因缘际会碰到个不限出身、功名,甚至不看学识、外貌、年龄用人的明公,如何能不尽心竭力,力争上游。
赵伍走了,来富晃悠悠回来。
“哥儿,我打听到一些关于孔大人的消息。”
贾荞示意他说。
来富道:“听何大人说,这位孔大人家虽不是那位孔圣人家的后人,但也是诗书礼仪之家,他的曾祖父曾官居一品大学士,给当今启过蒙授过课,只是后来儿子孙子,连着两代不中用,就渐渐没落了,直到上上届科考孔大人中了传胪,点了翰林,才有了些复兴之势。”
来富说到这里,很有些自傲,这些世宦书礼之家自以为是大家,动辄祖上就有个什么一品大官实权人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但就好比那树上的花儿,盛放的时候是叫人艳羡,但就一时鲜艳罢了,只要后继无人,就败落了,哪里及得上世袭的爵位稳妥,那才是长久富贵。
来富说完,见哥儿没有别的吩咐,看了眼钟表,“我去给哥儿提饭。”
贾荞道:“我这会儿大概心情不好。”
来富眨眨眼,他瞧着哥儿分明心情很不错,来富转了转脑筋,虽然想不通,但已明白了哥儿的意思,笑点头道:“我知道了。”
应罢,来富锁着眉,咬着牙,又是气愤又是委屈的模样,他五官本就生得不好,做出这副姿态来,谁也不能忽视他周身的怨气。
贾荞笑点点头。
果然,来富过去提饭,去饭堂吃饭的,自认已经相熟的方正几个过来问他,“来富兄弟这是怎么了?”
一顿午饭结束,贾荞被亲叔祖父奏请免职的事儿就在户部差不多传开,各人心下各有计较自是不提。
工部几个消息灵通的也凑到一处小声议论,“我以为他就是说说,没想到……”
咳,慎言慎言,高门大院水深着呢。
来富伺候贾荞用过饭,出去换了周盛和潘又安当差。
来富刚走出户部不远,就瞧见圣草堂的掌柜迎上前,脸上带着笑,袖子里藏着硬东西往他怀里塞,要拉他借一步说话。
来富挑眉掂了掂,两锭沉手的银子,刚有些动心,就感觉有一片雪落到了他后颈上,脖子连着后背都凉飕飕的。
来富忙把银子扔了回去,瞪目道:“你当你来大爷、当我们大人是什么人了,滚滚滚。”
圣草堂掌柜忙赔笑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敢有那个心思,哪儿敢用这点东西劳烦来大爷做什么,只是给来大爷买杯茶润润喉,想问问大人心情好不好,只是这样而已。”
来富在圣草堂掌柜的温声解释下,心头又慢慢的活动起来,只是透句话而已,最多最多也不过帮着说两句话,成不成的都不能怪他,可银子是实打实的。
来富重重咽了口口水。
圣草堂掌柜瞧着他的神色,将袖筒里的东西又递到了他手边。
东西刚碰到指尖,来富就像触电般,整个人跳起来,大喝一声滚。
圣草堂掌柜还没回过神来,来富自个儿先跑没影儿了。
另一边,贾荞让潘又安跑一趟南城锦绣园,确认锦绣园的业主代表下午能不能来,有几个人,什么时候过来。
得了准信儿后,叫两人把屋内的布置挪动改变了一番。
未正刚过,锦绣园选出的四个业主代表有些怯怯的踏进户部衙门,茫然又紧张的不知往哪处迈脚,直到看到算着时辰出来接他们的潘又安,心里顿时就踏实许多。
潘又安面软好说话,瞧着就可亲,中午他们见过,知道他的性情,也算是熟人。
“潘大爷安。”四人给潘又安见礼。
潘又安摆摆手,“几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我受不起,快随我走吧,大人已经等着了。”
路上一个姓陆的老人家壮着胆子,问了几句贾荞的脾性。
潘又安本来想说他们哥儿脾性恨好,可一张嘴,脑袋里头闪过些画面,这话就说不出口了,惹了哥儿,就是老爷和大老爷的人,就是瑞大爷,甚至兰哥儿,哥儿也一点儿没手软。
潘又安道:“只要不犯大人的忌讳,大人的脾气很宽和。”
陆老爷子几个又提起了心,“不知道大人的忌讳是?”
这个三言两语哪个说得清,就好比他们,规矩说是只有听话和嘴严两条,可真正当差的时候哪有那么容易,别的不说,就为不泄露哥儿的事儿,他连他舅母的娘,大太太的陪房都得罪了。
潘又安只得笼统道:“只要你们没生出坏心贪心,应当就无事。”
这是潘又安自个儿悟到的行事准则,陆老爷子几个听了,却以为他是在敲打他们,忙应了话说不敢,又悄悄儿使眼色,斟酌着有些条件能再退退。
因年前师爷不能到位,又要常叫人到衙门谈事,贾荞屋里换了布置,原本做隔断的屏风移到了贾荞的椅子后面,更多作装饰用,落地灯和高几绿植没动,前头另摆的一套桌椅搬了出去,换了四个方凳两个小几,靠两面墙摆着。
潘又安出去接人,周盛去请人,把四个主事扫了一眼,请了何守恒来做文书记录,于是将贾荞的桌案腾出一半,搬了何守恒的椅子过来放到一侧。
陆老爷子四个跟着潘又安过来时,便见周盛抱着手,一脸凶相的站在门口,屋内闲适从容的坐着一老一少两位大人,尤其年少的一位还坐的尊位,心里更添畏惧,一进门,就齐刷刷跪下磕头:“草民见过大人。”
四个人,最长的陆老爷子怕有七十了,最年轻的一个,瞧着也有五十往上。
贾荞叫了起让了座。
四人只半边屁股挨着凳,身子侧向上方正襟危坐着。
“不用紧张,”贾荞让潘又安给四人上茶,“你们稍坐,暖暖身子,我先看看你们的诉求。”
潘又安从陆老爷子手里接过纸,呈给贾荞,出去倒水上茶。
贾荞看罢,递给了何守恒看。
何守恒看完,抬头瞧了陆老爷子几个一眼,神色彻底放松下来。
倒都真是本分人。
也是,少有民不怕官的。
何守恒双手将纸放到贾荞面前,心中已有腹稿,提笔准备记录。
潘又安上好茶,退出门外。
贾荞道:“你们这诉求提得不合理。”
何守恒手一顿,笔稳稳落下。
陆老爷子几个战战兢兢,就要站起来回话,贾荞抬手,让他们安生坐着。
“头一条,要求明年六月交房,我记得你们购房的契书上,写的是明年四月。”
陆老爷子坐立难安,慌忙解释道:“是,是明年四月,但是京里租房贵,好些房东年前就放话了,过完年要涨价,这个房租,我们,补贴的房租是早先还没拆房子的时候就谈好的,但房租涨了,涨了好多,有些人家困难,能再多等两个月已是尽力了。”
贾荞还没说话,陆老爷子又让了一步,“大家伙儿帮衬帮衬,最多能等到七月。”
或许是茶水的热汽熏的,陆老爷子说着湿了眼眶,“大人不知道,租房太费钱了,买柴都没处放,一根葱也要拿钱买,水也要拿钱买,一大家子人呐,前头脸都不敢多洗,好容易天冷了,下雪了,不用买水喝了,可柴和菜又涨了价,天冷了外头不好找活儿干,房子破得漏风,又狭小得转不开身,又整日里提着心,好些人都病了,大人,我们不是刁民,不是我们想闹事,是真难啊。”
另一人接过话道:“住自个儿的屋子,好歹不用花钱买水了,能种两棵菜,再养两只鸡,就能节省好多开销,最要紧的是心能踏实了。”
何守恒记罢,抬头,面上有些戚戚,叹了一声又一声,全是不用记到纸上的语气词。
贾荞莞尔。
何守恒低头,觉得这位小大人颇有些冷心冷肺,真是天生当官的人才。
贾荞道:“我想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写的是四月,为何要改到六月?”
陆老爷子愣了,“房子不是塌了吗?”
贾荞点头,“塌了得重建,是要费些时日,是你们弄塌的?”
陆老爷子几个吓了一跳,“不是不是!我们哪儿敢!”
不待他们往更恐惧的方向想,贾荞道:“所以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他们的房子啊,难道同他们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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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开始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