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生辰结束后,府里还是同平常一般过日子。
好似没有贾母在黛玉生辰宴上提前离席的不高兴,也没有珠大奶奶被老祖宗下脸的难堪,没有凤姐儿晚上为黛玉庆贺的奢华酒宴、荞哥儿送的坠手的金镯子,更没有荞哥儿瞧不上的、让一众丫鬟们吃的酒席比珠大奶奶置办的还好的事儿。
当然,只是面儿上没有人提,以荣国府下人的规矩来说,越是没人敢提,才越说明私底下的震动多大。
毕竟这几件,单拎出来一件都是能值得说道好久的事儿,如今竟然凑一块儿连串发生了。
可见府里头好几位动了真怒。
上头人起了冲突,底下人可不得紧着脖子躲远点儿么。
所以当事的几位可以很明显的觉出府里人的变化,只是这变化有好有坏,各不相同。
比如对凤姐儿和贾荞。
虽说府里的人从前就对凤姐儿多有敬畏,但她如今毕竟没有管事儿了,那份畏惧就淡了许多,可如今一瞧,凤辣子还是那个凤辣子,手毒心狠,正管着事儿的珠大奶奶的脸也是说踩就踩了。
而荞哥儿,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办事讲理,对人又大方和气,府里的少爷小姐都同他好,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也没有说他不好的,可是隔房亲婶子的脸,他是说打就打了,真不愧是琏二爷和琏二奶奶的种,比他爹娘还要翻脸不认人。
但又想他们两个是为林姑娘才如此,又觉得这两人手段虽狠,还是讲个情义的。
而对李纨和贾兰又是另一番变化了。
虽说还是敬着,可心下瞧不起,行动上难免就会带出来,再者,贾府的人都偷惯了奸耍惯了滑的,就是凤姐儿也辖制不住许多老人,更别提临时上手管家的李纨了。
府里的管事、买卖和媳妇们,原本还收着手试探,这一回,看清了是纸糊的佛爷,都使劲往自家划拉,于是府里的花销涨了不少,供奉倒还更差了。
这让底下的许多丫鬟小子瞧了,都议论李纨把银子搬自个儿屋子去了。
“从前没看出,她是这么个死抠钱的性子,怪不得把林姑娘的生辰宴办成那样呢,可怜林姑娘从前还同她好。”
“哪样?”
“嘿,连宝二爷和荞哥儿身边的丫鬟们吃的都不如,估计只能给咱们这样的粗使婆子吃一吃。”
两个嚼舌的婆子凑一块儿发出一阵嘲笑。
隔着一道漏窗,贾兰拳头攥紧,面色红涨,但这是老祖宗的屋子,他不能任性发怒。
这样大同小异的对话发生在许多处,就是他们自个儿院子也有人偷偷议论。
歇午的时候,他因为心情不好,没有睡着,听到两个小丫头在门外廊下闲话,说珠大奶奶一个月二十两银子的月钱,满府里,独她一个和老祖宗、夫人平等,又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用,怎么还这样不知足。
当日,两个小丫头就被撵出府去了。
府里的人不明所以,就是知道的,也只说他们无情无义,狠毒暴虐,从前是没机会显露,如今真金白银、偌大的家业面前,就露了真身了。
李纨和贾兰的日子不大好过,凤姐儿却是春风得意。
一句话比管家奶奶好使,又威风又体面,得闲不是在贾母面前陪着说话,去瞧瞧黛玉,就是过东府去寻尤氏和贾蓉的继室许氏看戏抹牌,整日里面色红润,人都丰腴了两分,更显得精神十足了。
贾母先头两日没说什么,后头许是从哪儿听说了什么话,同凤姐儿道:“你去哪儿得了那么多好酒,怎么不送两瓶来给我也尝尝?”
凤姐儿笑道:“哪儿来的?老祖宗还说呢,当日现掏银子现买的!要得又多,又要好酒,人家又见我要得急,可不得漫天要价,可花了我不少银子,我这心痛到今儿还没缓过去呢。可我一想,那是老祖宗的亲外孙女,如今爹娘都不在了,又叫我一声姐姐,老祖宗心疼她,特特拿了银子出来给她过生,偏没能办得热闹,我怕老祖宗心里不高兴,又怕林妹妹她心细多想,可不得自个儿赔银子出来,把这场子给撑起来?”
“老祖宗还说酒呢,没了,我这儿是一滴也没有了,老祖宗屋里金子银子堆成山,随手送给林妹妹的镯子,五百两银子都买不来,还来我这儿要酒喝,知道老祖宗心疼林妹妹,可也别太苦了我们。”
贾母笑指着她同身边的丫鬟说:“你们听听这嘴,我不过问她一句,她倒回了我一箩筐的不是,我再问你,从前没见你这样散漫花钱的,怎么这回这样大方了?”
凤姐儿笑回道:“我的嫁妆,原是想给荞哥儿攒着的,可荞哥儿那孩子要强,和我说,他往后自个儿会挣,让我只管自个儿花用,把身子保养好了,才是他的孝道,若是他往后挣不来前程,那就是他自个儿没出息,没出息成那样,也没脸要家里长辈的梯己了,我一想可不是那样,这手就松了。”
“不瞒老祖宗说,我是松完就后悔了,老祖宗别笑我,孩子的孝心是孩子的孝心,可为人父母的,也有一份慈心,孩子要自个儿挣前程,那是他的志气,可中间多少辛苦,当父母的怎么忍心,有了银子怎么也会便宜些,所以这两日又心疼起那酒钱来了,反正老祖宗别想了,我这儿是没酒了。”
贾母夸了一句荞哥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又说:“我瞧你如今也养好了,也别躲懒了,这府里的事儿还是得你管着。”
凤姐儿忙笑回道:“老祖宗可快别说这话了,我哪儿管得下来这么一大家子的事儿,从前也不过是在姑妈的指点下,勉强充个人数,如今人家调教自个儿正经的儿媳妇呢,老祖宗还要我去讨嫌露丑,我婆婆说过不知道多少次,我是大房的儿媳妇,是过来替公公婆婆尽孝心的,别多话多事,没有个分寸。再者说,老祖宗也疼疼我,我这身子哪儿养好了?荞哥儿到现在也没个弟弟妹妹呢。”
从贾母屋子出来,凤姐儿甩着手去陪黛玉说了会子话,又叫了车过东府去了。
丈夫忙着修园子的事儿,儿子出息可靠,自个儿手里又有的是银子,凤姐儿如今的日子没什么不顺心的,这日子顺心顺意,人的脾气就好,如今两府的人对她都是夸的多,骂的少了。
只是不想,次日一早,凤姐儿的好日子就没了。
旺儿媳妇急冲冲来报:“家学里的太爷亲自上门来问,荞哥儿怎么年后就没去学里了,说前头让瑞大爷来问过几回,要么回说有事告假,要么回说病了告假,可又听门房的人说,荞哥儿除了宝姑娘和林姑娘生辰的那几日外,日日都是出门上学去了的,还说瑞大爷从没上门来问过,所以亲自来问老爷,荞哥儿这‘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爷这会儿正让人找咱们哥儿呢,连宝二爷、环三爷和兰哥儿都被从学里叫回来了,还让人去请大老爷了。”
凤姐儿听了只冷笑:“门房的人?门房的人好端端的会去到家学里头,我看是学里的鬼。”
凤姐儿说了个地址,“让昭儿去寻二爷回来,让旺儿去寻荞哥儿回来。”
旺儿媳妇忙应了去。
贾琏听到消息,不大以为意,他自个儿就是个不喜读书,使银子捐了个同知,没觉着有什么不好,只笑道:“我还以为他真一心向学呢,到底儿子随爹,比他老子还会玩,他倒有本事,能让贾瑞帮着他作假。”
又说:“不过小孩儿爱玩罢了,他年岁小,又是大房的人,老爷不过教导几句,不会过分教训,咱们这会儿巴巴的过去,小题大做,反倒叫老爷不高兴了。”
然而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贾荞一听消息,贾代儒亲自上门,又点明贾瑞从没上门来问,便知道这件事儿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出他威逼贾瑞的事儿来了。
而贾瑞但凡有一分脑子,半分惜命,就绝不会说出他为何怕他,为何受他威逼的缘由,所以这会儿错全在他身上,侄子打叔叔,可是大逆不道、违背伦常的大错。
偏他,还解释不得。
贾荞从城郊赶回时,事情已经审到贾瑞确确实实是被他逼迫威胁,所以才帮他扯谎,而宝玉和贾环也都被他嘱咐过,贾兰知而不报,现四人一个不落跪成一排,听贾政教训。
贾赦还没过来。
见他进来,贾代儒气得颤巍巍的指着他道:“荞哥儿,瑞哥儿再不济,也是你同宗同祖的叔叔,你怎么能使人打他!”
贾政暴喝:“孽障,你给我跪下!”
贾荞听话跪下,却不急不徐的回说:“我没有使人打他,我是给了他银子的。”
贾政额头青筋跳了跳,使银子收买难道又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贾代儒则是身子狠狠摇晃了两下,当即换了目标,“你收了他的银子?”
贾瑞瞪大了眼,却是低头回说:“是,孙儿错了。”
贾代儒胸前剧烈起伏,羞愤不已,同贾政说:“家门不幸,老夫这就回去教导孙儿,告辞了。”
贾代儒带着贾瑞离去,看样子少不了一顿打,但贾荞这里事情还没结束。
贾政道:“你没去学里,去了哪处?”
贾荞回说:“我让小厮们带着我坐车满城里逛,我想先好好儿看看民生,再思索自个儿要做什么。”
这话不知道贾政信没信,总之贾宝玉和贾环这会儿看贾荞都有些敬佩了,他是真不怕老爷啊。
贾政自是不信的,一个稚子,知什么民生民计,对外吩咐道:“去,好好儿审审荞哥儿的小厮,荞哥儿到底做什么去了,若有不尽不实,只管给我打!敢拐了哥儿不上学,就是活刮了他们也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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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冤枉